作者:欠扁之包子
言已至此了,尽欢帝倒是再不便提及方才重罪之事,顺势便道:“逝水既如此惜时,父皇也不好久留,逝水跪安便罢。”
逝水轻迈出左腿来跪下身子,而后直起腰来自右腿缓缓立回当地,低眉只倒退了几步便从房门前绕了出去,不急不缓行了片刻,就已然消失在了尽欢帝视线中。
慈父一般看着逝水抽身离开,尽欢帝方才微微眯起了眼眸:洁妃真是心细如尘,担忧自己平日里无聊烦闷,便留下了两个谜团留待自己好好消遣:一是那春药一事,自己怒极追查,因那春药药性极为怪异,任是自己也逃脱不了,只能终夜缠绵床邸,本以为深宫之案勘破甚易,但朱雀一门倾巢出动竟然查不出那春药的蛛丝马迹,更别提牵连出何人来了——此是死迷,时间久了便已然可以放过;二是方才恭顺跪安的少年,活活一个硕大的生迷,将自己派出的暗卫戏耍至今徒劳无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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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回殿自然比平日早出了许多,墨雨却并未问缘由,这不是奴婢该问的话。但是那一下午逝水都憋在房中将前几日宫人们送来的笔墨纸砚用了个遍,连平日里信步游走的后苑都不曾去了,墨雨便实在有些困惑了。
到了当晚夜幕降临,房中暗地字迹不分,逝水便吩咐了墨雨备齐了烛火,虽然手边已经高高堆起了字样密布的纸,却仍不抬头地抄写。
墨雨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恭谨地问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说着如此,墨雨心里却暗自骂了开:那个董书呆子好生狠心,居然布置那么多功课,知不知道殿下故意将字迹写地像初学者一般,很累的啊?
逝水眼神有些疲乏地抬了抬头,而后又赌气一般开始奋笔疾书:“挑灯夜读,悬梁刺股——抄书百遍其义自见。”
虽然带离了名讳的话题,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可谓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了,让自己脱胎成勤学苦练的人,做戏给把眼睛放到自己屋檐之上的那人看,竟然如此累人——自己能连日练武不辍,使飞刀银针细线,抡大斧耍长枪,将双面带仞的剑器调|教得千依百顺,却是对这手中脆弱不堪的毛笔败下了阵来,且不说要伪造字迹,前几日在上书房练练停停已经苦不堪言,现下却要长期坚持……
夜半,斜阳殿,恪尽职守返回禀报大皇子在殿中行径的朱雀手下宿星,毕恭毕敬地呈上了‘并未异样’的回复。慵懒睡卧在床榻上的尽欢帝却没有如往常般让他下去,只沉吟着不发一言,指尖半举在虚空之中细细地划着纹理,片刻方才道:“宿星,朱雀派你监视五日,一无所获么?”
宿星垂首,直言说道:“宿星确实无获,但五日来除每天此时向主人汇报外宿星从未离殿,大皇子的举动一直在宿星眼皮下进行。”
尽欢帝颔首,说道:“宿星无罪,只是主人有错——”
“主人!”宿星至此方才有些慌张,虽觉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但一无所获是事实,终究还是有负命令,现下听到尽欢帝突出的自责般言语便顿时惶恐了起来。
“主人有错——派给你力所不及之事。”尽欢帝却是无视宿星方才短暂的惊呼,继续说道:“今后宿星不必去大皇子那里了,朱雀也不用再派人去——大皇子的事,由主人亲自抽丝剥茧,慢慢褪开。”
第三十四章 急召
翌日清晨,同心宫。
太医令南宫惭在沉香木床边一条四脚紫檀凳上坐定,床边悬着明黄色的罗帐,飞针绣着银线生辉华贵无双的连叶牡丹,鲜活地直欲扑出沉寂的装设来。只床头还搭着一条矮几,上方细细垫着软枕,一只枯瘦惨白的手自帐中伸出,无力地瘫软在小枕之上。
单看那手,便知已是病入膏肓之人,生机已然被有好生之德的上苍抽了个七七八八,余下的苟延残喘,仅是仗着宫中良医珍药,白白度过些时日罢了。
然,人力终是有限,纵然钱可牵得小鬼推磨,权可引了无常退散,临了临了,终是避不过凋零的命运——南宫惭便是心下叹息着,将搭在皇后手腕上的手指缩回来,强自笑道:“娘娘也无需终日念着下床走动之事,微臣知道娘娘终年卧床确有聊赖,但是这病来不遂人愿,娘娘先再委屈些时日——只像今天这般,古妃娘娘和常妃娘娘都到殿里来探视,也好给娘娘解解闷了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圆润的声音在旁响起:“太医说的有理,妹妹们虽不是良医能为姐姐诊脉开药,但还是能常来殿里聊聊天儿,解解闷儿,为姐姐舒舒心,让姐姐开开顔——这人一高兴啊,病就怕了,也赶着跑了。”
说话的正是古妃,前几日皇后病重无力接见,倒不如说是不耐烦那礼节性的请安仪式,而身子也委实不爽利,能推,便直接推了。只今日,太医令见皇后病榻边只些宫人太监,连个会说话的都没有,心下便是有些纳罕,再见皇后也是懒洋洋病怏怏,乐得不必开口一般只卧在床上,除了进气出气竟与大限已到之人无甚区别了。
而后宫人禀报古妃常妃来请安,皇后娘娘只是在床帐之内把手一摇,大有驱逐之意,便出言阻住了领命就要去回复的宫人,回身好言相劝着皇后,又让侍立一旁的宫人转而将两妃请进了殿来,欲要让两妃勾出皇后娘娘的话头来。
至此两妃方才得以进到殿里来,陪坐在一边看着南宫惭诊脉,而后也顺势搭上几句话。只是这气氛倒尴尬得很,古常二妃只剃头担子一厢热乎地挑着皇后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说着,明黄帐子之内的皇后却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有时甚至只哼哼几声,大有不耐烦之意。
有来无回的对话,加上皇后娘娘显而易见的厌烦意味,让这宽敞富丽的殿中愈发沉闷。将死之人残喘之际也似有阴森的气息透出,在从未萦绕欢歌笑语的殿中兀自占据了大片又大片的空间,渐渐的,古常二妃面上也显出了词穷的神色,常妃眼眸中担忧尽显,古妃口中的话也没了准头。
正在此时,有小宫人急匆匆前来禀报,开头只唤了声“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古妃娘娘,常妃娘娘,南宫大人……”烦烦索索一堆见礼抛出,行到一半时小宫人额头已经急切地沁出汗来,却不好半途废了礼数。
半晌过去,只是见她结结巴巴还未点到来意,一个伛偻着的身影便从殿外闯了进来,身后纠纠结结紧追着几个同心宫里的青衣小宫人,那人却不管不顾径直奔到了近前。未等古常二妃出言责问,那人倒头便拜,却不参见主上,只向着皇后贵妃磕了磕头,便抬首气喘吁吁地向着坐在床边的南宫惭说道:“哎呦南宫大人,可找到您了,快些,快些随老奴一同去斜阳殿,皇上召见。”
古妃微觑了几眼跪伏在地,语气急迫地已然失了礼数的人,兴致盎然地体味着他形于色的焦灼,眼眸中闪过惊诧得意之色,而后出声道:“禄公公啊,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禄公公只跪在当地,看着南宫惭从凳子上起身走下台阶,口中说着:“老奴见过皇后娘娘,古妃娘娘,常妃娘娘。”却丝毫没有回答古妃问话的意思。
眼见着南宫惭已经行至禄公公跟前,古妃突然斥道:“不许走!”
只三个字,因出自古妃之口,所以字字音若珠玉落盘,声如莺啼燕鸣,而且由于事出不明,虽是喝斥的语调,倒显出几分撒娇的口气。
但是尊卑有别,一喝之下南宫惭还是愣在当地,进退两难,蠕动了几下嘴唇,面上尽是踌躇之态。
禄公公张了张嘴,见南宫惭确实立定了身子没有了半点前进的态势,而卧床的皇后对此却只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出言,全然没有劝阻的意味,便道:“娘娘这是何意?”
“本宫是何意?”古妃闻言反问了一声,只盯着禄公公,语调愈发寒了起来:“禄公公难道没有看见么,太医令现在正在为皇后娘娘诊治,你却想不说缘由便带人离开——禄公公倒是说说看啊,本宫此是何意?”
禄公公语塞,又闻得皇后又发出了一声冷哼,显然也对自己中途便要将人带走心怀不满,是决计不会从中协调的了,便只能将央求的目光转向了常妃。
常妃没奈何,方才闻得是要急召去斜阳殿,便有些不欲管事了,但是现下见禄公公转而央告自己,只能对着古妃说道:“妹妹,算了吧,既是皇上急召,也不要为难他了。”
古妃闻言面上虽是绽出了几分笑意,柔媚的声音却是森寒入骨:“为难他?姐姐觉得妹妹,现下是在仗势欺压臣子,为难了他么?”
常妃性子本就懦弱不善言辞,见古妃语调拔高,似有责问之意,心下便不由乱了起来:“姐姐没有这样的意思,姐姐只是……”
“姐姐只是觉得妹妹做过了,想让妹妹放人离开——”古妃拖长了音调,慢条斯理插着话,眼角却是瞥向了仍然跪伏着的禄公公:“但是姐姐想啊,若是皇上只是和菀妃闹着玩儿,想召走太医令呢?莫非姐姐也要顺着皇上的意思,不分轻重么?”
此话一出,念及皇上自菀妃入宫来的行为,常妃便有些动摇,没有回言。禄公公眼见着常妃撒手不管,而古妃大有‘你不说缘由,便别想带人离开’之意,面上便显出了犹犹疑疑的神色,口中只断断续续说着:“这,这,这再不走,可就……”
第三十五章 ‘唱戏’
禄公公只在当地支吾了片刻,觑着殿内的气氛,却是一边倒地倾向了古妃处,自己反显得无礼唐突了,又念及斜阳殿中的情形,没奈何,只得道:“这——唉,适才菀妃娘娘下体突然血流不止,群医无策,圣上命老奴来寻了太医令去,若是迟了,只怕,只怕便是太医令,也无力回天了。”
南宫惭闻言面上陡然一白,自己手下的医官技艺如何,自己当然清楚得很,其中不乏医术与自己相去不远之人,连他们都无措了,现下又拖延了这许久,恐怕菀妃娘娘此刻,已然是不凭人力可挽了……
想到这里,南宫惭对着古妃拱了拱手,正欲出言相劝,忽见帐子之内支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挥了一挥:“既是如此,带人走罢。”
皇后病榻之上短短只言片语,禄公公方才如释重负,不及跪安便领着南宫惭匆匆走出殿门,向着斜阳殿方向去了。
两人脚步急促,面色焦灼,待到行至斜阳殿殿门外,便已是汗如雨下,双腿战战不已了。南宫惭不及伸手抚汗,便见得殿门外空闲的台阶上跪满了人,身着绿色官袍,正是自己治下的群医。半开的大门中不时飞出花瓶书卷,没有方向准头地直向着太医群中而来,由于众人跪得密密麻麻,殿内飞出的东西便定会撞上一人。只是眼见着那迅捷无比的物什正飞在通往自己头顶的路线上,势若雷霆不见稍缓,正前方战战兢兢跪着的太医却不敢偏头躲避,任凭它撞着自己,而后额首鲜血直流身侧更是摇摇欲坠。
南宫惭见状便知皇上盛怒,自己这遭若是保不住菀妃和龙嗣其中之一,只怕轻则罢官还乡,重则身首异处。
想着如此,南宫惭脸上的汗不见回收,却是流的更多了。禄公公在旁见南宫惭只愣愣地立在原地,知他心中惴惴,便上前搀了一把:“哎呦大人,您怎么还站着呐——快些进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南宫惭闻言,只得强自镇定了心神,提步向着殿内走去。
一路上但见花瓶的碎片洒了一地,斜阳殿中的宫人只低着头跪伏在一旁,喑哑地大气都不敢出,将个往日寻欢作乐之所搞得如同刑狱一般。禄公公跟在身后只细不可查地叹着气,微微摇着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眼见着房门就在近前了,南宫惭驻足,鼓起勇气推开门来,小心地跨进一步去,不敢稍做窥视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口中直呼:“罪臣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