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衣若雪
燕靖看他神色阴郁,直直的看着窗户,有些不解,刚才明明还很好来,燕靖咳了声:“顾清风,你家小姐没事吧。”顾清风低着头嗯了声:“多谢王爷关心,多谢姬老板搭救。”
态度还跟以前一样恭敬,只是让人觉得哪里不一样了,顾清风竟然也这么冷冽,燕萧不知道自己那里说错话了,看着他还很高兴:“顾清风,外面开始放烟花了,我们出去看吧,我买了很多烟花,足够放一个晚上的。”
画舫的姑娘抱着他胳膊:“王爷偏心,你刚才还说是给人家买的。”燕萧对美人一向大方,这下被揭穿了也毫不在乎,哈哈大笑:“好!一起去,四哥你也来吧,清风走。”
顾清风被他拉着下了船,外面果然放起了烟花,整个天空都被耀红了,五彩缤纷的烟花跟盛开的牡丹一样,瞬间把黑夜照亮了,就连黑沉沉的秦淮河也被照亮了,众人都围着秦淮河看,惊叹声啧啧不觉。
燕萧被众姑娘拉着去放烟火,顾清风没跟上去,他如果吃饱了穿暖了也喜欢看这种美丽的东西,只不过他此刻很冷,这身衣服果然一点都不保暖,顾清风打了个哆嗦开始小心的活动自己的手脚,省的冻僵了。顾清风一边活动,一边打量四周。
人家都仰头看天,而他看人,他总能发现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场景,比如,陈西元跟方文渊竟然也出来看烟花了,顾清风磨了磨牙,看样子陈西元好了,那就是可以回家了,他要赶紧把她送回去,他也好早点回去睡觉,今天晚上实在太倒霉了,他跟陈西元真的是八字不合,遇上她他从来没有好事过,这样的老婆娶回家一定会克死他的,所以让方文渊娶她吧,克死他!
顾清风心里恶毒的骂陈西元时,一件披风披在了他身上,顾清风看了看燕靖:“王爷我不冷,你穿吧。”燕靖也没看他:“给你穿你就穿吧。”顾清风感激涕零:“多谢王爷。”
燕靖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想踹他,这笑容太假,这个混蛋说是感激,其实一点都没有感激的样子,燕靖看他冻得脸色青白,替他系上了披风带子,顾清风躲了下又站住了,没敢抬头。
燕靖看着他忽闪的极快的眼睫毛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几乎在他耳边,生生盖住了周围人的呼喊声,顾清风打了个哆嗦,于是更加不敢抬头了,燕靖对他来说是他所有恐惧不安的来源,打他的人是他,对他好的人也是他,打他的时候多,打的也狠,这一点好也仿佛可以忽略不计,或者说他更加的担忧,燕靖会什么时候再打回去。
燕靖把手拿开了,不再看他也不再讲话,顾清风低着头看秦淮河的水,身上的披风很暖和,暖和的几乎让他有了灼烧的感觉,身体暖了,心里却越发的难受,针扎一样刺激他,让他不得不一再的掐着手心,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怪别人,是他今天晚上失常了,从他遇见那个小男孩起,他心里那些负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蚕食他,他好不容易忘记的那些苦楚一点一点的翻出来,就像他今晚扎进秦淮河里闻到的水的腥气,恶心又恐惧。
他跟那个小男孩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被人领养过,他有一双特别巧的手,会用柳枝编花篮,编的比别人好看上一分,会用纸糊灯笼,精巧的也比别人好上一分,他要养活他自己,便在这些东西上动了无数的心思,也许是因为他手巧,他被城外的张员外好心的收养了。
顾清风嘴角勾了下,眼里结成了冰,好心的张员外啊,无儿无女说是领他回去当半个养子,顾清风小心翼翼的跟着去了,小心翼翼的在员外家住下了,给他努力干活,劈叉烧水,洗衣做饭,他那个时候是想留下来的,能够成为张员外的义子,总比他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
他有着同龄小孩所没有的超常心智,这种心智不是聪明,而是被环境逼出来的迫不得已的小心眼而已。
不得不说顾清风的小心眼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张员外喜欢他喜欢的不正常,喜欢在他洗澡的时候来他房间,喜欢在他夫人不在的时候去他房间,喜欢摸他,顾清风慢慢的明白了,人人都道张员外善心,待结发妻子很好,即便是他妻子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也对他很好,这么多年都没有纳过妾。
哈哈,其实真实的情景是,张员外娶了一个悍妇,动不动就能揍张员外,而她娘家势力又大,张员外敢怒不敢言而已。
张员外没有那个贼胆,可是贼心不死,勾搭了一个又一个丫环,都被他的夫人赶出了府后他又遇到了顾清风,想出了个这么恶心的法子,养子。
顾清风真觉得自己恶心了,他使劲掐了掐手心,他顾清风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试着跑了好几次,发现跑不出去,张员外看他看的紧,再说,他就算跑出去了,还是会被他抓回来,顾清风想通了,就默默的留在张府,再想办法。
明着得罪不起张员外,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在他夫人在时,往他身边凑,给他端茶倒水,果然张员外的眼神会随着他动,顾清风心里忍着恶心,面上笑的纯粹如孩子,他就是个孩子,一个顶多10来岁的孩子,他还有一双孩子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让张员外迷失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有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在他夫人刚刚踏出门口就把他拉进了房间,刚摁到床上的时候,顾清风就开始大喊大叫,把他假意要走的夫人喊了回来,他的夫人当场把他抓住了!
张员外看着一边冷笑的顾清风还摸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他大概想不通这么一个小孩那里来的这些心计,他被顾清风狠狠的刺激了,顾清风以为这样就能被赶出张府了,可是他错估了张员外张夫人的意思,或者他低估了张员外骗他夫人的手段,张员外哄了他夫人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怎么消她的火气,他竟然要把自己卖到青楼。
顾清风想到这里嘴角动了好几次,他看着眼前的秦淮河眼花缭乱,气血翻涌,满眼的烟花让他一阵阵的恶心,张员外把他卖进青楼的日子也是这么个日子,天上放着烟火,他从画舫上跳了下来,躲进了水下面。应该说是青楼的老鸨看他细胳膊细腿瘦骨伶仃的样子,没把他放在心上,没有给他吃药,让他有足够的力气跳了河。
他的水性很好,夏天的时候他就喜欢到河里抓鱼烤着吃,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他躲过了寻他的人,爬上了岸,从那以后他就把自己弄成了乞丐。自己一个人过,谁都不靠,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当然得罪他顾清风的人都没有好下场,顾清风能忍善妒,他好不容易忍到了又一个元宵节,接着人多火多的,往张员外家放了火,由于员外家里仆人跑干净了无人救火,那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阔气的员外府烧成了灰末,张员外因为贪财差一点被火烧死,蹲在自己院子外面痛哭流涕,顾清风躲在墙角看他竟然没被烧死气的磨牙,当然也不能再杀回去了,衙门的人很快就来调查了,顾清风就跑了。员外家的案子自然查不出结果来,谁让他自己就在家里放烟花呢,活该!
顾清风看着天边的烟火笑了,他也喜欢烟花,红透天边的火,暖的让人心颤。燕靖一看他这表情就想揍他,顾清风的表情太渗人,嘴角浮着笑,怎么也达不到眼底,那一抹笑也怪让人难受的,燕靖说不清自己自己心里怎么了,就是觉得他这个模样太欠揍!燕靖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腕,使劲一带,顾清风本就靠着着他,这下踉跄了下,直扑他身上。
“王……王爷……”
顾清风想的正恶毒时被他这一拉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也散了,有种被抓包的惊慌失措,燕靖没好气的看着他:“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顾清风一听他发火想也不想就要跪下,他的膝盖不值钱,他跪过了无数次,当乞丐讨饭的时候跪路人,救了陈相的时候他跪陈相,陈相对他好时,他跪陈相,后来有了燕靖,他是王爷比他官大,他还要跪他,他跪来跪去习惯了,跪着总是不会有错的。
熙熙攘攘的秦淮河畔,顾清风就这么跪了下来,一身白色的衣服,一张如雪如玉的脸,就这么毫无芥蒂的跪了下来,他甚至能听清他跪地的声音,燕靖看着他这幅的恐慌的样子,心里有一瞬间的难受。
大梁朝重文轻武,最重节气,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臣子再多一样,跪天子。除了这些有谁动不动就跪下?燕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就连他身边的林景卓都被顾清风弄的很尴尬,看着众人都看他们,林景卓叹了口气,这么美好的景色被他这一跪都跪没了。
顾清风还趴在地上道歉:“卑职知错,请王爷赎罪。”燕靖有些僵硬的看着他:“你有何错?”顾清风没有抬头,双手把披风解下来双手奉上:“卑职冒犯王爷,请王爷赎罪。”
顾清风跪地太快,连看他都没有看,没有看见他眼里那一抹难受,他自卑惯了,而燕靖也对他不好,每一次见了他不是打他骂他就是恐吓他,他每一次不小心撞进他眼里时,总会看到他瞪他,而今晚上他一点都不想再看那种跟陈小姐一样的厌恶的眼光,不想在他眼里看到这种厌恶的眼神。 那种厌恶他在太多的人眼里看到过,比不过他的都被他教训了,比他厉害的燕靖他打不了,只好远离他,别让他恶心着。
顾清风捧着那件衣服老老实实的跪着,低着头没有任何的表情,燕靖看了他好大一会,转身走了,有一种拒绝你无法强迫,有一种人即便再卑微你都不能看低。燕靖走的僵硬,灯火辉煌的美景在他眼里暗淡下来。林景卓看了一眼顾清风也没有接衣服,默默的跟着燕靖走了。
顾清风默默的跪在地上,等他们走了,等到燕萧放完烟花回来惊诧的看着他:“顾清风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顾清风摆了摆手,自己扶着栏杆站了起来,燕萧看他这样:“我送你回去吧,我这里有马车。”顾清风摇头笑笑:“多谢王爷了,我还要送我家小姐回家,就不麻烦王爷了。”
燕萧看他如此客气也不好说什么,顾清风看着他笑笑,单薄而低微。他不喜欢别人的好意,他也总会把人家的好意曲解,人心在顾清风心里早就烂透了,他是个低贱的,谄媚的,残忍的,在他眼里没有好人,全都是欺负过他的,人家对他残忍,他也对别人残忍。
他心中没有道义,没有慈念,他以往过的生活是无情无义的,他也从来不信会有人对他有情有义,会无缘无故的有情有义。他愿意相信陈相,是因为他救了陈相一命,陈相对他好是有理由有原因的,这让他放下了心。
顾清风当夜把陈西元送回了相爷府,大概是方文渊跟她承诺了什么,陈西元很配合的跟着他回去了,两人一路上无话,陈相问他街上好不好玩,顾清风也笑笑:“好玩,小姐买了这么多灯呢。”陈相看着陈西元很高兴:“好……好好。”顾清风趁着他高兴就告辞了,他有些可怜这个老人,没把陈西元私奔的事告诉他,陈西元也捏准了他不敢说,两个人当真是相敬如冰了。
第34章
正月十五过后,恢复早朝,皇帝臣子们要开始上班了,上班的第一件事是总结过年期间的政务,再顺便展望一下未来。以往的新年第一天上班,臣子们都是踊跃发言的,要歌颂一下皇帝的丰功伟绩,大梁朝的国泰民安的,可是今年,除了陈相华词美誉的说了一番外,别的大臣都蔫了,年前的案子让众大臣都心有顾忌,唯恐说错话。
就连众皇子也都无话说,以往燕靖都会说一下边防的事,如北苑边境要加强防护,东周边境开互市之类的,可是今年的燕靖不仅不说话,还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跟他同样的还有萧王爷燕萧,两个人一起打了个哈欠,证明两个人昨晚都逛青楼去了。老皇帝看着这一班人马脸都黑了,挥了挥袖子:“众卿家还有折子奏吗?若无事就退朝吧。”
众大臣都没事,燕靖又打了个哈欠站了出来:“父皇,儿臣有事启奏。”皇帝眼睛亮了下:“靖儿你说。”父子两人完全忘记了两个人前几天还打的头破血流的,一个喊父王,一个喊靖儿的,朝中大臣看着燕靖头上的伤都默默无语,谁说燕靖失宠了的?
皇帝以为燕靖能说出什么高谈阔论来,谁知道他是跟他请辞,他要回封地了,燕萧看他开了口也请求回封地,王爷过了正月十五就回封地是惯例,朝中大臣都没有意外,唯独皇帝顿了下:“这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再加上最近朝堂之事繁忙,靖儿你就跟萧儿多留些日子,父皇老了,你们就留下帮帮父皇。”
燕靖笑道:“父皇说的哪里话,父皇身体康健,再加上七弟,文韬武略,一定可以助父皇,父皇放心即可。”
燕靖的七弟即当今太子连忙笑道:“四哥太夸奖我了,我那里比的上四哥,文不如四哥,武就更不如四哥了,四哥你就多留几日教教我吧。还有五哥,我也很想你呢。”被点名的燕萧看着他有些错愕,太子想他?燕萧下意识的去看燕靖,燕靖没看他,只是看着太子,太子笑的很温和,皇帝也看着他笑:“难得敏儿想跟你们多处几日,靖儿萧儿你就不要推辞了。众位爱卿说呢?”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了,皇上每一年都巴不得把他的儿子赶走的,怎么今年还留恋了?众人不知道皇帝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还是陈相笑道:“皇上说的是,太子殿下宽厚仁慈,是黎民百姓之福音。靖王殿下、萧王殿下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让老臣心里感动啊,皇上,您教育的好啊。”
陈相的演技不是盖的,要不是在朝堂上,燕靖都想替他鼓鼓掌,果然皇帝龙颜大喜,燕靖等人自然不想触他霉头,答应下来。退朝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他们两个人,就两个人逛青楼之事做出了批评:“朕的皇子怎么能逛青楼呢!”燕靖跟燕萧低头称是,皇帝看他们很老实叹了口气:“我知道让你们留下,你们一定想念家人。”燕靖低头答道:“父皇,你就是儿臣的家人,萧儿跟七弟我也很久没见了,非常想念。”
皇帝很欣慰:“朕何尝不想念朝儿他们,自他出生,朕都没有见过他,朕也很想念。”燕靖的眉头飞快的跳了下,在皇帝回头前平缓了,皇帝看着他说:“过几个月就是你七弟的生日,不如叫他们一起来,我也好看看他们。”
燕靖并无迟疑的的点了下头:“父皇想念朝儿,那儿臣就让人送他来。”老皇帝点了点头看着燕萧也不偏袒:“好,也让武儿来,小子也有8岁了吧。”燕萧嗯了声,完全不知道他父皇怎么了,难道是吃错了药?还是练功走火入魔?燕萧咳了声没敢说出来。
老皇帝很慈爱的放他们两个出宫了。路上燕萧问他:“四哥,皇上是什么意思,7弟过生日不是还早嘛?再说他过生日要我们来干嘛,他还没有当上皇帝,应该不用摆这么大的谱啊。”
燕靖看了他一眼,燕萧丝毫没有背叛的心,他一直认为太子一定会是皇帝的,所以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他这样单纯也好,燕靖吸了口寒气笑道:“你不是喜欢这里吗?就在这里多玩些日子吧,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