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衣若雪
季厚朴低下了头:“娘娘,皇上政务繁忙,疏于休息,所以这半年来一直有头疼、心悸之症,只是皇上他觉的他戎马一生,身体健康就没有在意,其实常年征战对身体损害极大,娘娘,等皇上醒过来,多劝他休息休息就不会有事的。”看着顾清风惨白的脸,季厚朴有些着急:“娘娘,你要宽心,你多对皇上说说话,他就没事了,真的,你要相信微臣的医术。”
顾清风其实没有话要对燕靖说,他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他跟燕靖也从没有交过心,而且他还不是他喜欢的人,他此刻醒不过来是因为自己不是他喜欢的人吧。顾清风看着握着自己手的人叹了口气,他醒来那一次就做了一件事,就是拉着他的手,怎么都不松开,是要他给他陪葬吗?呵呵,顾清风觉得自己讲的笑话太冷了,他使劲想,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皇上,你曾对我说过‘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尽量比你活的长一些,有我活着一天,就会让你活一天。’皇上,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呢,你要说话算话,我一点都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给你陪葬,所以你别死行吗?”
燕靖手指动了动,顾清风觉得有用就继续说:“你想想我们死了,要住在地下,地下很多虫子,可喜欢吃肉了,虽然你我身份高,会有好一点的棺材,可是谁知道呢,万一棺木腐烂了,虫子还是会进去的啊 ?”看到燕靖手指卷曲,顾清风眼睛有点涨疼,他心跳急速的跳了下,激烈的手指都有些发抖,他咬着牙让自己声音平淡点:“噢,你是说我们的棺材里面注入水银?虫子进不去?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要水银啊,你说我们俩飘在上面跟飘在河里一样,真没有安全感啊,我一点都不喜欢飘着啊,皇上你行行好,别死了行吗,我还这么年轻啊,一点都不想陪你死啊。你死了之后多惨啊,燕朝才九岁,你让那么一个小孩替你扶棺,你舍得吗?你有人扶棺了,可是我没有啊,长平还不会走啊。”
他浅笑着看着他,每一句话都不好听,燕靖终于睁开眼了,被他活活气醒了,他握着顾清风的手:“我还没死呢,你倒是把我们俩以后的事都打算好了。”顾清风撇了撇嘴好一会才说:“皇上,你吓死我了。”燕靖握着他的手:“没事,我刚才就是睡了会觉,我不会死的,我答应过你会比你活的长。”顾清风听着这句混话气红了眼,他站起来喊季厚朴。燕靖看着他笑,他说的话他听到了,不想死却每一句都是死了以后的,他是要陪着自己死了。
季厚朴确认他没事后,还是让他休息,燕靖坐在床上,顾清风拿了把梳子给他梳头发,一下一下的很舒服,燕靖闭着眼睛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往一个桥上走,桥的那一边开了很多很多的花,火红色的非常漂亮,我想过去采一把给你,可是我过桥的时候有个老婆婆非要我喝一碗汤,说喝了汤忘记前尘旧事后才能去采花,我觉得很愤怒,忘记了事,那我采了花送给谁啊!然后我就回了头,我想我们家里有更漂亮的花呢,有槐花呢,又好吃又好看,比那些红花好看多了,所以我就一口气奔了回来。”
顾清风冷着脸:“哄我好玩吗?”
燕靖转过身摸摸他的脸:“我想逗你笑一笑,你笑起来好看。”顾清风低头看着他,燕靖握住了他的手,顾清风使劲咬了咬牙,他不想他死,一点都不想,他不想一个人活着,生死两茫茫,不想再见面;不想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想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不想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不想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燕靖搂着他的腰把他抱住了,顾清风仰头笑了笑,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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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靖就休息了一天,晚上的时候他带着顾清风出了宫。
一辆马车停在了热闹的小巷子里,傍晚的街南很热闹,这里是个小集市,买着各种各样的小吃,肉串、包子、各种各样好看的点心、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空气里浓郁的臭豆腐等等,干净却也便宜,吸引了很多人驻足,所以这辆马车停下来也不突兀,大概是哪家的小姐想吃臭豆腐了不好意思下来吧,果然驾车的那个仆人一跳下马车径自往前面一家豆腐铺子走去,正是那里飘出来的香气。
这家豆腐铺子不大,老板却身高马大的,在这个豆腐铺子都有转不开身的样子,这个小店虽然小,可是生意还不错,老板娘在店里忙的团团转,就指挥身高马大的老板站前台,这个老板看着很憨厚的样子:“请问,客官你要点什么。”
七喜重复着燕靖的话:“我要一碗豆腐脑,不要香菜,不要葱花,不要辣子,不要韭花,带走。”老板怔怔的站住了,他开始茫然四顾,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里有那个人的身影,他已经死在了狱中的。李探心中剧痛话都颤了:“你……你刚才说什么?”七喜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能带走吗?”李探连连点头:“能……能……”
七喜端着店老板半天才弄好的一大碗豆腐脑回到车里,顾清风抱着碗开始吃,木勺子小,豆腐脑滑,他吃着吃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最后就泣不成声了,燕靖看他手抖的厉害,把他的碗接了过来:“多大的人了,吃完豆腐脑都能哭。”燕靖开始吃他这碗什么都不加的豆腐脑,他要尝一尝顾清风说好吃的东西,不加作料的豆腐脑有一点苦,有一点生豆子的腥气,很难吃,燕靖默默的吞了下去,连汤带水一点都没有剩。
看着碗空了,顾清风眼泪滴的更快了,渐渐的淌满了脸,他把脸埋在了膝盖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出,只是身体抽的厉害,燕靖一下一下的拍他的背,顾清风摆了摆手,他没事,他就是激动了点,他现在看见谁都觉得像是新生一样,他现在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总觉得大起大落的让人难受。
燕靖默默的拍他的背:“他过的很好,你放心。他……”已经成婚,你就算出了宫也只能伤心啊,所以你留在我身边吧,你喜欢他就喜欢吧,我再也不会逼你喜欢我了,从今以后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都会喜欢你,照顾你一辈子。
第103章
燕靖去看关在佛堂里的公主,公主坐在蒲团上,是坐没错,燕靖又看了看旁边的瓜果点心,恩过得还不错。燕然非常生气,他竟然真把她关在这里三天,三天都不来看她!燕然不情不愿的开了口:“皇四哥。”燕靖在想怎么开口,燕然看着他铁青的脸咳了声:“顾清风,我四嫂他没事吧。”燕靖还是不说话,燕然咽了咽口水:“不关他的事,是我想出宫,是我……喜欢他。”
燕靖咳了声:“知不知道你是公主?喜欢这个词能随便挂在口里吗?”
燕然轻笑了下:“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能说吗?我真心喜欢他难道不能说吗?”总比你把他当替身的好!燕然想让自己控制一下情绪,这个时候不能得罪他,他毕竟是皇上,可是她一看到燕靖这种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就觉得生气,一想起他把顾清风当成替身就生气,总忍不住想讽刺他几句。
燕靖被她这几句话堵住了,硬生生憋出句话来:“他是你皇嫂!”
燕然笑了笑:“可是皇四哥,你问问你自己,你对的起他吗?”燕靖想想扭开了头。
燕然看着他这个默认的表情冷笑了下:“皇四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是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卑鄙,这个词不能说,燕然使劲吸了口气:“即便他是人人喊打的坏人,即便他做了无数的坏事,可是他是真心为你。他是做了陈相的爪牙,是做了很多坏事,可是皇四哥,你荣登宝座是不是也多亏了奸贼陈相呢?
皇四哥想登宝座却又不能落下残害忠良、弑父杀弟的罪名,所以陈相就成了你手中的棋子!所以顾清风就成了你的一把剑!一把出了鞘再也不能收回去的剑,也许你从没有想过要他活着,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他活着!你根本就是利用他,利用他杀了一切阻挡你登基的人,你登上了宝座,世人说你残暴,你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把你做过所有的错事都推到了陈相的身上,你让陈相替你背了黑锅!你把顾清风下了大狱,你想把他害死!”
燕然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她知道她说出的话大逆不道,可是她忍不住了,她的脾气不好,直来直去的性子,有话总是藏不住,更何况替身这个词太侮辱人。她这一生锁在深宫,除了这四四方方宫门里的天空,她从来没有出去过,顾清风给她讲述了一个她从没有见过的天地。呵呵,她在他的话里感动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失恋了以后老死宫中,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最惨不过的人了。
可是顾清风比她还惨,不是悲惨他的手,而是他说的那些话。也许他只是寂寞,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他说的那些话偏偏对她来说成了救命的稻草。
有什么药能比心药好?有什么痛苦能代替痛苦,别人的痛苦。是顾清风比她凄惨百倍的痛苦治愈了她的心痛。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强烈的求生意志感动了她,当然这些都是顾清风无意传授的,他只是想治好他自己,想他自己多活一日罢了,可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一点一点的看开。生命原来如此珍贵,珍贵到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去苟且偷生的活着。她从那个时候才发现她要去和亲不过是自暴自弃,不过是被甩了后的自暴自弃。
燕然不通情理的骂完这一通话以为他会生气的,结果燕靖只是脸扭曲了好几次又生生的忍住了,他没有反驳,不是因为燕然说的对,而是他不想去解说,一个皇权的巩固不是一个女人能了解的,他知道公主是替顾清风打抱不平,连带着陈相也成了好的。他是想处死陈相,不是自己容不下他,而是黎民百姓容不下他。
他之所以要杀陈相也并不是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而是要让这天下的人看到,恃宠而骄、结党营私的下场就是这样,残害黎民百姓的下场就是这个样。那时候他想要做一个千古明君,他要让着千里江山无一饿殍。
他也知道这像是天方夜谭,可是这真的是他的目标,从他懂事起,从他母亲去世,从他不得不离开都城远走北方,从他在北方看到的流离失所的百姓,看着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都城夜夜笙歌,繁华奢侈,他从那个时候起便想统一这天下,把国都立在北方,要这天下万里江山无一饿殍。
他没有利用顾清风,顾清风不是他的利剑,不是他想把他下大狱的!不是的,燕靖头开始疼,他控制不住咬到了舌头,林景曜把伤口烙在了顾清风身上,却永远的烙在了他心上。他要是知道他在牢里受那么大的苦一定不会让他去的,一定不会的,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他这辈子最对不起他的事。
燕然看的出他的痛苦笑了笑继续说,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我知道你一定想那个顾清风那样的坏蛋死有余辜,可是皇四哥啊,你为什么不看看他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呢?
他一生有着比草还贱的命,他生来便没有父母,混在街头,宿于破庙;喝雨水,食烂叶,穿褴褛,有吃的便饱食一餐,没有吃的也就饿几顿,不会求人,顶多求上天在他渴时降点雨,可惜偏偏下成了暴雨,下成了暴雪,让他差点淹死或者冻死。”
燕然以为自己会难受的,想第一次听顾清风说是那样难过,可是她此刻竟然这么平静:“他这样活着一日又一日,活过了今天便又期盼明天,如果明天也能够这么平安无事的混过去就好了。
如果明天没有那些可恶的麻雀跟他抢那些散碎的米粒就好了,如果没有那条黑色的狗跟他抢扔了的馒头就好了,如果没有那些可恶的小孩踢他打他就好了,如果没有可恶的官衙赶他走就好了。
他就抱着这样一点零星的想法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稻草,不保暖,只是徒心里一点安慰罢了。一夜太长,几番梦醒。一日复一日,活一日便盼下一日,渐渐的活着便成了他的目的。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人怜悯他,没有人心疼过他,他十四岁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十四岁后他转了大运,等这酒楼的人往外扔坏包子时,他遇到了暗杀陈相的人,不小心就为陈相挡了一箭,从此之后他便过上了有米饭吃,有白馍吃,有面汤的日子,他这一生从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他像是一个从没有见过天日的人一样,大吃大喝。结果喜极生悲,大吃大喝让他的食味彻底的坏了,他还是没有那个命,没有能够大吃大喝的命,他尽管掉进了米缸里却也只能喝汤度日,可悲可笑。
好在他也习惯了这样的事,沮丧了一会也就想开了。
大概老天爷想补偿一下他,给了他一个人,陈相。陈相念他救命之恩,虽然那个时候他并不是想救他的。陈相爷对他很好,给他一个名字,从此以后不用叫狗剩,给他一碗热汤喝,从此不用跟狗抢吃的。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这也许比不上陈相爷家的一条狗,可是对于比狗都不如的顾清风来说足够的好了,所以他喜欢陈相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不管世人如何看待陈相,顾清风依旧视他为恩人,比再生父母还要好的人。所以为他尽忠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燕然说了这一大段话后,稍微停顿了下,她想看看燕靖的反应,可是燕靖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看着佛像,脸上无悲也无喜,燕然心里有些冷,她站了起来像是豁出去一样笑了下:“皇四哥后面的事都知道了,他自那以后便成了奸相的爪牙走狗,干尽了丧尽天良的事。
后来你把他下了大狱,他在狱中受尽折磨,被你的心上人用尽酷刑!按理说他应该很透了你,可是他却无半点反应,那是因为被人背叛他早习以为常,就跟这世上人情冷暖一样,他早已习为常,所以什么也不会在乎了。
无论皇上对他好还是不好他都不会在乎,他不会为了你对他不好而生气,也不会因为你对他好而喜欢你,这一辈子他都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于他来说,他活着就是他最大的动力。
所以他自己寻找草药,不求皇上,是因为他不会相信别人,不会相信皇上你能给他药,你能让太医治好他的腿。皇上你不知道吧,他喝了他自己熬的药差一点就死了,快要死了还抓着我的衣服不让我告诉你,说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你担心!可是你根本就不会难过!皇四哥你不配让他这么喜欢!他怎么会喜欢你呢!你不配啊!”
燕然说到后面已经忘记要讽刺他了,她只是再也忍不住了,每次看到顾清风他就会难受,他从来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恩惠,接受她的药物他还要跟她讲外面的世界,不惜把他的故事翻出来给他听,他是那么平淡的讲他的故事,仿佛他活着于这个世上无关,他死了也是他自己的事,如此冷漠,如此可悲。
不能不承认燕然说的话跟刀子一样戳他的心,燕靖心里疼的要命,这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然站到他面前:“皇四哥,我是真心待顾清风,我是真心心疼他,即便世人说他是奸佞之人,我也喜欢。我比皇四哥你要喜欢他,皇四哥喜欢的是他人,而我真心喜欢他,不是皇四哥所谓的替身。四哥,你怎么舍得把他当替身啊,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他怕他那一天会把你掐死!你们都说他坏,可是他坏在了哪里啊!小的时候他被人买到青楼,走投无路跳了河,他说他恨那个人所以把他们家放了火,他说他怕有一天控制不住会掐死你!”
燕靖张了好几次口,胸口起伏的厉害,他双手攥了好一会慢慢的蹲了下去,又慢慢的坐在了地上,燕然看终于把他击垮了长吸了口气,也坐在了蒲团上,兄妹两个人长时间没说话。
燕靖坐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口:“我没有把他当替身。”他不知道燕然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从没有把他当过替身,从一开始就没有,他喜欢顾清风也是真喜欢,一点一点的喜欢上的,从一开始想教训他,到后来一点一点的心疼,这一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是替身,侮辱了他的感情,更侮辱了顾清风。他是那样决绝的一个人,从始至终都一个人,出生时一个人,活着时一个人,即便是爬到都尉亲卫同元的时候也孤身一人,无一爪牙,无一同党,无一幕僚,除了待他如扶的陈相,除了李探,他不屑于与这个世上所有的人有瓜葛,他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对他好,不相信他对他好。
燕靖使劲的吸气,他不想这么失态,可是他总是觉的心里压的难受,总是喘不上气来,他不知道如何缓解顾清风的痛苦,可是他要一点一点的缓解,他要辩解,燕然冤枉他弑父杀弟可以,可是不能冤枉他这个,他喜欢顾清风是真的,不是替身,不是。燕靖第一次在一个姑娘家面前承认他的爱情:“我是真的喜欢顾清风,不是替身。”
燕然怔了一下:“不是替身?你不是喜欢那个林景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