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世
风情趴在溪边,面色苍白,心中冰凉。
这是他,却又不是他。他明明记得上一次照镜,自己还是个少年模样,怎么突然眨眼之间,便成年了?难怪这几日他总觉得哪里古怪,原来是自己不论身高还是体型,都比从前成长不少。
柳冥见他跪在溪边半天不说话,倒有些后悔自己鲁莽了。
这人本来中的毒就离奇,散功之状更是罕有,自己这帖猛药下得狠了,万一把人激出什么毛病,反而得不偿失。
「风情,你还好吧?」
风情一时没有反应。柳冥无法,只好陪他在溪边坐下,等他冷静下来。
如此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风情终于动了动,艰涩地道:「你说……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一夜之间长大十岁呢?」
柳冥淡淡道:「这种药我没听说过。不过,我却知道有些药能一夜之间让人忘记过去。」
风情震了震,骇然望着他:「你是说我……」
柳冥道:「那我不知道。不过看你脉象,还有骨骼经脉,不是突然长大了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你因为散功,忘记了中间一段记忆。」
风情默然片刻,慢慢起身,扫干净衣服下摆,道:「走吧。」
柳冥看着他。
风情淡淡道:「你不是要去晋城吗?我陪你去。」
二人重新启程。柳冥给风情再次易了容。
风情一路没有说话,柳冥也没主动搭理他,不过心里却在琢磨这件事。
他此刻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也许这风情真不是风天翼。他在神冥教也住了些日子,知道风天翼生来便是教中少主,没听说他曾叫过什么「风情」。而且风情的神情不似作假,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与那个「风天翼」有什么关系。
难道真是自己搞错了?
他当初与风天翼虽有肌肤之亲,实际上却并不如何亲密。当时他在河边「捡」到风情时,见风情身上的衣物与风天翼极其相似,而且昨日出浴时,那矫健却又不失风流的身材,也勾起了柳冥对风天翼的回忆。
不过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可能真是自己错了。
柳冥虽然心里疑惑,却并未将此事完全放在心上。他念念不忘的,还是如何救出师兄。
安肃武!你抢走师兄一次,又抢走了他第二次!这次,我必不会放过你!
柳冥怒极,人也越发阴沉肃穆。
风情本来极为困惑烦恼地坐在他后面,忽然感受到他身上的怒火和僵硬,倒回过神来,把自己的问题抛在脑后了。
他原本因为身无分文,功力尽散,且身中奇毒,唯这个少年解得了,这才厚着脸皮赖在他和他师兄那里。可后来见这少年因为师兄被掳,竟伤痛欲绝到如斯地步,心里暗暗为他的深情所打动,竟不由自主地步步跟随着他,不忍离去。
风情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心情。但是看到这个少年,他就忍不住想接近。而且看到他伤心,就忍不住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如果他高兴起来,大概自己也会跟着高兴。
风情隐约了解些自己的心思,但毕竟没有那么明白。他今日受了打击,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长大这么多岁,不知究竟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对前途也不安起来。
他知道神冥教在晋城有分舵,原打算与柳冥先去晋城再徐徐图之。但现在看来,情况显然不那么乐观。
先不说自己为何会突然散功,按说他功力不高,明明到不了散功的地步,但如果自己丢失了几年的记忆,倒有可能期间练成了神功第六与第七层,那散功也成为可能。可是自己既然练到如此高的境地,如何又会散功呢?
风情微微眯了眯眼,心下沉吟。他平素并不轻易与人亲近,因此能给自己下毒之人必是身边极为信任的人。而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中毒而散功。
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尤其风情现在的心理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于是越发觉得恼恨非常。只是他终究知道凭自己现在的记忆,恐怕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在找到那个叛徒之前,回神冥教很可能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他默默望着眼前的少年,压下了立即回教寻找叛徒的冲动,反而紧了紧扶着少年腰肢的双手。
第九章
柳冥心急师兄的情况,所以振作起来后便一路催马加鞭,到了第四日傍晚终于来到晋城。
晋城原是卫国的一个大城,住着许多旧卫遗民。现在的统治者安肃武又是旧卫的小王爷,管理极为用心,所以这城里百姓倒没有其它地方的那般困苦颠沛,有种平和安逸的归属感。
柳冥牵着马默默走在晋城的街道上,望着四周的景色,神情十分复杂。
他记得多年之前他曾经来过这里。那时他锦衣玉食、身分尊贵,坐在华丽高贵的玉辇里,看着两侧跪倒在地的百姓。
当时他的父皇指着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对他抚须笑道:「我儿,日后这些人都是你的臣民,你要时刻记得,让他们仰望,是你终身的权力。」
当时他挺着小小的身板,端坐在父亲身边,认真地点头。母亲在他身侧,怜爱地搂着他,与他和父亲一起享受这至高的尊荣。
柳冥眯了眯眼,不知不觉走到一座高大的宅邸前面。
他抬起头,望着上面高高悬挂的牌匾,恍惚想起当年玉辇也是停在这里,迎驾的老瑞王携全家与晋城众臣,叩首跪迎。那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也在其中。只不过他不太安分地偷偷仰起头颅,用那双漆黑莫名的双眸直直望着自己。
那个男孩,就是如今的瑞王──安肃武。
武哥哥,你究竟,想做什么?
风情看着柳冥进城后熟门熟路地来到瑞王府,不由心下疑惑他是否认得这里?又见他在王府面前久久不语,怕惹人怀疑,等了片刻轻声问道:「柳冥,你认识这王府中人?」
柳冥回过神来,淡淡道:「不认识。」说着牵着马从门前走过。
风情跟着他:「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晋城,你打算怎么做?」
「投宿。」
「嗯?」风情有些没反应过来。
「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柳冥很平静地道。
风情无语。他实在摸不透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二人寻了家客栈暂且住下,柳冥对风情一直跟着自己的行为似乎已经默许,并没有刻意轰他走或为难他,反而主动给他买衣吃饭,甚至还给了他几两碎银零花。
风情拿着银子,神色变幻,眼角抽搐,似乎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他哆嗦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柳冥惊讶道:「你难道从没有过零花钱吗?」
风情吼道:「当然有!本少爷难道没花过银子吗!我是问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可怜我吗?」
柳冥皱皱眉,老气横秋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晓事。我在晋城要办事,哪能时时带着你。你身无分文,给你几两银子也好在我不在时可以去楼下吃点东西,或随意去街上转转,哪里有什么可怜你的意思。」
说着又瞥风情一眼,哼了一声,道:「再说你哪里值得可怜?看你长得比我壮,个子比我高,身上穿的也不比我差,用得着可怜吗?」
风情又气又羞,虽然易着容,但可以看见他脖子耳根涨得通红。
他说不过柳冥,支吾了半晌,道:「这些都是你买给我的……我、我不想白拿……」说着突然挺直腰板,道:「还有,我不是孩子,你才比我大几岁啊。啊,不对,应该是我比你大才对。」
柳冥不和他争辩,道:「我出去办事,你不要跟着。要不在房里休息,要不自己去城里转转。」说着扭头出了房间。
风情气鼓鼓地倒在床上,嘀咕道:「不去就不去,稀罕跟着你啊。」不过躺了片刻,又翻身坐起,拿着那几两银子在手里来回翻看。
说实话,以前还真没人给过他零花钱,不由有些新鲜,心里也有些怪怪的。
风情想了想,将那几两碎银仔细塞进怀里,嘴角微微笑了。
柳冥不敢引人怀疑,只围着瑞王府转了一圈。又在城里打听了一下,知道瑞王竟然还没回来,不由皱了皱眉。
按说从那小村庄到晋城,只有几日路途,就算路上走得慢点,这会儿也该到了。
莫非出了意外?还是安肃武根本没打算回来?
不,不会。他的根基在这里,又离那村庄如此近,不会绕远去别的地方。何况……他千方百计抓走师兄,必是为了引自己来。而谁都知道晋城是他老家,要引别人找到他,只有回到这里。
柳冥的猜测没有错。傍晚时候,他守在瑞王府对面的街巷里,看见安肃武的贴身亲信白净云回来了。
柳冥三个月前为了救师兄,曾经潜入过瑞王府,却被白净云发现并击伤。他知道这个人武功厉害,自己不是对手,若非用毒,当日恐怕都逃不出去。有这个人在,自己救出师兄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而且柳逸舟此时有孕在身,就算救出来,只怕他们也跑不远。
柳冥叹了口气。看来除了那个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了。
晚上柳冥回到客栈,推门走进房间,不由愣了愣。只见风情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桌上还摆着饭菜。
柳冥顿了顿,心中有些感动,走过去推推风情:「哎,起来了。」
风情睡得迷迷糊糊,并不踏实。柳冥走进来时便已察觉,但辨出是他的脚步,心里十分安心,仍是趴在那里不想起来。但此时被柳冥这么大力摇摆,不得不揉着眼睛起来,道:「你回来啦。」
他大概刚沐浴过,已经卸了易容,恢复原貌,头发乌顺地披在身后,衣衫也非常随意清凉。
柳冥早知他长得好看,但此时见他这副慵懒的模样,成年的身体配上少年人的心性,竟有种芙蓉初开般的清新美丽,不由愣了愣。
风情对他灿灿一笑,体贴地道:「出去一天了,累了吧。我叫了晚膳,等你回来一起吃呢。」说着想起来,叫道:「哎呀,菜凉了,我去叫他们热一下。」
柳冥按住他:「不用了。就这样吧。」
二人用过饭,风情道:「你要不要洗澡?我去唤小二准备热水。」他与柳冥朝夕相处几日,知道他素喜干净,因此殷勤地问道。
柳冥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别叫人了,我自己去吧。」
风情道:「你歇着,我去。」说着匆匆跑出了房间。
柳冥对他的殷勤有些奇怪。但他心事重重,也没多想,只是沉思着明日的计划。
风情兴冲冲地跑去厨房,叫起值夜的小厮帮他烧水。一边烧着,一边摸着怀里的东西嘿嘿直笑。
那东西是他下午去街上转悠,无意中看到的,很是稀奇。他想到柳冥最近为了他师兄的事一直闷闷不乐,心事重重,所以为了让他开心特意买的。
待会儿等柳冥洗完澡,把这东西给他,让他乐一乐,哪怕暂时忘了那位师兄一会儿也是好的。
风情这样想着,不知为何有些期待。
谁知等他提着烧好的热水回到房间,却见柳冥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
风情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赶路,到了客栈后又没有休息,在外面待了一天,只怕早已累坏了。没办法,只好将热水轻轻放到一边,自己蹑手蹑脚地过去,轻轻帮他把被子盖上。
柳冥这几日也熟悉了风情的气息,对他的靠近并没什么反应,反而有些迷糊地唤了一声:「师兄……」
风情望着他疲倦憔悴的清秀面庞,忽然有些嫉妒。
那个柳逸舟,就那么好吗?
第二天柳冥很早就起来了。他望着在地板上裹成一团的风情,心下有些复杂。
说实话,做为灵隐谷的一名白羽,他还是有点医者父母心的。何况救人救到底,风情又跟着他好几天,一路餐风露宿,多少有些感情。如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人撂下,柳冥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想到师兄……
柳冥不再犹豫,弹弹手指,一股轻烟向风情飞去。
很快受药效的影响,风情睡得更加深沉了。柳冥将他抱起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想了想,还是走到书桌前,研墨备纸,给他写了封信。又留下几锭银子,小心地和信一起放到风情的枕边。
做完这些,柳冥没有走大门,而是从窗户中轻巧地跃出,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客栈。
天色还有些朦胧,尚未完全透亮。
柳冥静静地守在瑞王府的角落里,只刚刚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蹄的声音便从大街的另一边响起。
柳冥看见那队人马渐渐来到瑞王府门前。华丽厚重的马车车门打开,一人走了下来。
魁梧矫健的身材,英俊威严的容貌,沉稳霸道的气质。正是安肃武本人。
安肃武对后面的人说了什么,有个侍卫打开车门,从马车上又抱下一人,走进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