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 第92章

作者:白日梦0号 标签: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顿一顿,「孩子,你与我交个实底,老头儿我还有多少日子能活?也好叫你几个师兄们早作准备,莫要事到临头慌了手脚。」

他说的浑不在意,一如闲话家常,怀风便也不似方才拘谨,直言相告,「以目下症状来看,大师伯尚有两月之期。」

哥舒仲离嘿嘿一笑,「足够啦。」

冲两个师弟道:「我先前以为时日无多,只想叫你们来过个团圆年,咱们兄弟好好说几句话,不想还有这许多日子,本该是件高兴事,无奈我这病发作起来着实疼得厉害,一想还有两个月要过,倒觉得忒宽裕了些。」

阴七弦素知这位大师兄乃是刀剑加身也不吭一声的硬朗人物,如今却说出这番话来,可知这病势如何凶猛,不由一阵难过,强笑道:「大师哥竟说笑。」

不由自主望向怀风,盼着他想个法子出来。

「大师伯,侄儿医术浅陋,虽无办法续命,却有一样法子,或可稍解师伯痛楚。」

「哦?」

「大师伯病入脏腑,发作之时痛不可挡,寻常药石已不中用,为今之计,便是用银针封住百会、神庭等穴,使人身于痛觉无识无感,再佐以汤剂开胃消食,这两月当不致太过难捱。」

百会、神庭等均是人身要穴,于此处行针乃是医家禁忌之术,等闲不可轻动,只是哥舒仲离已然余命无多,因此也就没了此等顾忌。

哥舒仲离一听便知其意,当即道:「这法子好,便这么办罢。」

这屋中便有笔墨,怀风写了药方拿与大师伯过目,哥舒仲离看也不看,手一挥,叫过一旁侍立的云澄心,「咱们这里倒是备了些药材,也不知全是不全,能不能配得齐这方子,带你阴师弟去看看。」

又看一眼阴寒生,「你这两位师弟都是初来神兵谷,这谷虽小,景色倒也称得上宜人,你做师兄的,有空便配他两个转转。」

阴寒生何等聪明,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哥舒仲离这是有话要同两位师弟说,当即一笑,「小侄久慕神兵谷威名,正要见识一番,请二位师伯恕小侄无礼,这便同云师兄先行告退了。」

转脸冲云澄心道:「小弟车中备有上好的人参和灵芝,专为孝敬大师伯,还请师兄陪小弟取了来送到药房去。」

三个小辈一走,屋中便只剩了师兄弟三人,哥舒仲离缓缓道:「七弟是再聪明不过的,想必也猜着了我叫你们来的用意。我一共收了六个徒弟,一旦身故,必然要从中择一以传衣钵。澄心这孩子稳重不失圆融,精明不掩厚道,我有意将谷主之位传与他,请你俩来,便是做个见证。另有一则,也是请你俩在谷中住上几日,看看澄心行事为人,若觉有甚不妥之处,早些说出来,趁我还活着,尚能帮你们调停一二。」

歇一歇,看一眼阴七弦,微微一笑,「若实在不行,换一个也还来得及。」

这话前半段欧百龄已是听过了,后半段虽是对两人说,实则只是讲给阴七弦一人听罢了。

燕南飞当日带他回谷,只将他出身说与了大弟子一人,是以欧百龄和雍祁钧隐约只知阴七弦来头极大,却自始至终不知他是厉冤阁后人。

这厉冤阁一向隐于暗中,是邪派中的邪派,神兵谷却是正派中的正派,原该水火不容,但厉冤阁行事隐秘,万事不留把柄,神兵谷自哥舒仲离接掌后又远离江湖是非,专心于武学之道,门下弟子除了偶尔行侠仗义,并不卷入门派纷争,是以两派间一直相安无事,如今掌门更替,这云澄心能否如师父一般不理俗事,犹是未知之数,哥舒仲离死前这一番安排,一则是为弟子接任谷主铺平道路,二则是为阴七弦打算,生恐为他树敌,三则却是就此立下一道规矩,欲将神兵谷化作江湖中一处桃源,身居俗世而不理俗务,只为探索武学之道的一处圣地。

这一番心思兼顾四方周全,不可谓不用心良苦之至了。

第86章

阴七弦听了这话,心中一股暖流缓缓漫过,自忖:大师哥此举看似为神兵谷前途盘算,实则更加顾虑我些,三个师弟当中,到底他最疼我。

感激过后,想起哥舒仲离命在须臾,旋即又是一恸。

「大师哥所选之人定然是才智过人之辈,当能不服所望,小弟只有赞成的,别无异议。」

哥舒仲离对小师弟关爱之心数十年如一日,阴七弦亦对大师兄敬重有加,于他临终种种安排绝无疑虑。

欧百龄亦是早就摆明了一任大师兄做主的,两人均无异议,哥舒仲离至此了却一桩大事,心头安定,笑微微看着二人,「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歇一歇,轻轻叹了口气,「自七弟出师离谷后,咱们师兄弟多少年不见了,可惜三师弟走得早,今日好容易大伙儿能得一聚,却终究算不得圆满。」

阴七弦脸色微微一暗,瞬即如常。

哥舒仲离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处,似追忆过往,眸光中尽是满足祥和,却也有些许遗憾。

「你们或许不知,我这六个弟子中,最得我心的还不是澄心,乃是三师弟的长子怀舟,那孩子秉性坚忍沉毅,悟性又高,若能长居谷中潜心修炼,定可悟到太玄经更深一层,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可惜,他杂务太多身不由己,须强求他不得。」

他于这关门弟子最是钟爱,虽若有憾焉,却亦不免赞叹,直将阴七弦听得越发心堵,又不好打断大师兄说话,只得恭恭敬敬坐着,面上微笑如常。

哥舒仲离重病之下精力大不如前,语声缓慢断续,这些话说了足有顿饭功夫,且声音越来越低,竟有些气力不济,便在这时,怀风敲门进来,手中一只漆盘,上面托着一杯温水一包银针一只药瓶,向三位长辈行礼道:「谷中药材很是齐全,云师兄已命人抓好了药煎上,小侄这便为大师伯施针。这瓶中是小侄自制的一副祛痛散,请大师伯先行服下,待行完针,那药也便煎好了,正可服用。」

哥舒仲离这时已觉腹部作痛,额上沁出些冷汗来,连话也没气力再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欧百龄见过他发病的样子,见他情状,赶忙抢到身边扶住,叫道:「四师弟快来帮忙。」

阴七弦不料大师兄发作起来这般厉害,惊愕之后亦是快步上前。他是吃过这剂祛痛散的,晓得用法,急忙将一整瓶药粉尽数倒入温水之中,晃匀了送到哥舒仲离嘴边,喂他缓缓咽下。

「爹爹,二师伯,劳烦你们扶住了大师伯莫要晃动。」

怀风放下托盘展开针包,抽出一枚银针,认准百会穴,一针刺下,针入一寸后捻了几捻,随即又抽一枚……

不过须臾功夫,十余枚银针已刺入各处穴道,手法之快,认穴之准,看得欧百龄为之一愣。

这一顿针灸足有小半个时辰,待云澄心将煎好的药汤端来呈上,怀风方收了针。

哥舒仲离本就气虚体弱,针药齐下后虽制住了疼痛,也已没了精神,在弟子服侍下进了内室休息。

他几个弟子均在谷中各司其职,除了云澄心留在榻前照顾,另有大弟子韩啸与二弟子单景春打理一应琐事,两人给阴七弦见过礼,便请一行人到客房用饭歇息。

三人下榻之处乃是阴七弦昔日旧居,轩敞阔亮,只是内里陈设已非原样,阴七弦四下略看了看,见与记忆中大相径庭,不过淡淡一笑,「光阴如梭,人依旧,物却非昨。」

再无别话。

不一会儿,饭菜摆上,鸡鸭鱼肉甚是丰盛,阴寒生便笑,「太多了些,三个人怎吃得了。」

领着杂役摆饭的乃是哥舒仲离四弟子苏同,虽是行四,年纪却比怀舟还要小着半岁,又是天生一张娃娃脸,看去倒似与怀风相仿,眯眼一乐,露出对虎牙,「午时都过了,四师叔和两位师兄这才用饭,二师叔恐你们饿甚,特地嘱咐多做些,再说二师叔也还没吃,他老人家说要同四师叔一道用饭,若是少了,怎么够吃。」

正说着,欧百龄推门进来。

他亦是忙了一晌午没吃饭的,见阴七弦犹未落座,问道:「都这时辰了,怎地还不吃?我倒是饿坏了。」

阴七弦一笑入席。

待他两个都坐了,寒生与怀风方在下首坐了,四人一道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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