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蒙莎
等待交易日的日子里,季槐风和顾小橹各自干回老本行。顾小橹刚编好的那些竹筐因为给小弟们运过土了,样子多少有点走形,只能自己留着以后用了。他于是又去砍了些竹子编新的——不但编筐,剩下来的主料还随便做了些别的竹器。竹竿顶上细的地方砍成一截一截的,做了两把竹椅;下面最粗的那一部分竹筒直接留着,再留出两个小耳朵挂上草绳就成了装水用的小桶。
季槐风烧出来几大筐木炭之后,顾小橹做的竹器也把新家填满了些。他本来还打算把那些竹器也拿去换些东西,季槐风死活不让。他抓紧了那把竹椅可怜兮兮地说:“你做出来的东西,我舍不得给别人。”
顾小橹斜眼:“你装木炭的筐也是我编的。”
季槐风忍痛说:“唉,那是为生活所迫。”
“嗯,说不定哪天为生活所迫还把我卖了呢。”顾小橹甩下话,挑几件他最得意的东西就往村小学去了。
季槐风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牛牛村的交易场就在村小学的篮球场上。他们吆喝了一天,倒是把东西都换了出去。回来清点财产,一共换回来二十多斤肉,还有些柴刀锄头之类的铁器。顾小橹原本还看上了一把剃须刀,想要用一只鱼篓换,季槐风死活把他拦住了:“你想剃胡子找我不就成了?”
——自从顾小橹明确反对两个人太亲近以后,他唯一能大着胆子揩把油的机会,就是给顾小橹剃那其实长得并不快的胡子的时候。要是顾小橹自己都能搞定了,这唯一的机会不就也没有了?
顾小橹白他一眼:“你能给我剃一辈子吗?”
季槐风坚决地:“能!”
“你的剃须刀能撑一辈子吗?”
“咳咳”
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换剃须刀的人已经跑去跟别人换去了。顾小橹眼看着到手的剃须刀飞了,生了半天闷气。
他们现在还住在罗亮家里。罗亮白天也出去换东西去了——不过他卖的是用野薯之类的东西酿的糙酒。当初他刚找到这间房子的时候,里面居然还有一套完整的酒具。他琢磨着把能吃的东西都试了试酿酒,居然真捣鼓出有酒味的液体来。他的酒装在一节一节的竹筒里,量很少,卖得死贵,偏偏就是有人乐意买。回来的时候他换回来的肉干都快拿不动了。
因为换到了新肉,大家心情都舒畅得很,晚上就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罗亮还拿出一小竹筒酒来庆贺大家生意兴隆。四个人小心翼翼地端着细竹竿切的酒杯,又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然后一口闷了。
罗家兄弟面不改色吞下去,季槐风皱皱眉头也吞了。只有顾小橹一口喷了出来——正好全喷在了季槐风脸上。
罗光转头顾小橹:“很难喝是吧?”
顾小橹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罗光笑说:“嘿嘿,他刚开始研究酿酒的时候,弄出来一点就让我尝一点——后来我实在不肯喝了,他就自己尝。卖不出去的也都自己喝了,好歹是能吃的,不能浪费了嘛!结果现在搞得舌头都分不清好坏了”
季槐风猛然抬头:“小橹!你的舌头!”
顾小橹:“呃怎么了?”
“你能尝出味道了?!”季槐风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的味觉好了?!”
顾小橹咂咂嘴:“呃好像,是能尝到那么点味道”
第二天据梁添说是黄道吉日——据说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谁也没办法知道。反正天上的太阳似乎又比平时明亮了点,云似乎也薄了些。但是到中午的时候天又阴了下来,顾小橹背着满满一筐东西走在路上,“我说,咱可别捡着个下雨天搬家。”
季槐风看看他们那点走两三趟就能搬完的家当:“下雨又怎么样?”
“墙还没干,这下更不好干了。我说你好好的激动个啥呢?要不是你吓到人家了。他们说不定还能让我们多住几天。”
顾小橹想起早上罗亮小心翼翼地跟他们说“你们的房子应该能住了吧”的样子,他的同情心就爆棚了。
季槐风叹气:“我不是高兴么”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干什么了不起的坏事。不就是把顾小橹抓起来举过头顶转了两圈么,外星撞地球都见过了,罗家那两兄弟至于那么大惊小怪的吗?
好在他们的新房子就缺一道门。把家当往里面一扔,拾掇拾掇就能住下了。顾小橹向来是没有安全感的,放下东西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搓条草绳去量门的长宽。季槐风头一样顾的是肚皮,第二样是睡觉,所以先吹着口哨去切了长长的两截木薯放到锅里煮上,然后又吹着口哨去铺床。他们现在还没有专门做的床铺,所谓的床不过是在卧室里面铺上一层干草再在干草上铺皮毛铺出来的。
顾小橹得出结论:“本质上,这和在龙虎镇也没啥区别。”
季槐风铺好了床趴上去,还在想象着晚上和顾小橹一起躺在上面的美好情景——听到这话顿时唏嘘不已。
没有锯子,也就没有办法把木头锯成木板。没有铁钉,也就没有办法把木头钉在一起。顾小橹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一扇门来,还是用了最简单的材料:竹子。他专门挑出来一棵比较结实的竹子砍成六节,用竹篾绑出一个门框的形状来;另外劈了些竹片,还是用细竹篾并排绑在框架上。做完一扇门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那时候季槐风正在厨房里烤肉,招呼他:“你今晚多吃点。”
顾小橹正在把门往门框上装,不解:“这些肉没准还不够我们吃到下个交易日呢,多吃你个头啊”
季槐风故意用竹签挑了一小块烤得黄黄的肉出来,举到他嘴边:“来。”
顾小橹白他一眼,咬进去大口嚼开了。才吃完,季槐风又挑了一块给他。他吃完以后终于发觉不对劲:“我说,现在好像还不到开饭的时间吧?”
“我想看你吃。你以前吃东西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现在你吃的时候会笑。”
“滚——”
虽然顾小橹喊了很多次滚,但还是抵挡不了季槐风坚决地看他吃东西的目光。天已经黑了,没有灯,火是用生柴勉强烧的,光很暗。顾小橹本来以为季槐风会收敛一点,没想到季槐风在黑暗中看得越发明目张胆起来,目光里面就好像长出两只手来在抚摸他的脸颊。
然后又像有把极软的毛做成的刷子,在一下一下地轻轻刷他的骨头。
明明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却比赤身裸体地被对方抚摸更令他战栗。那感觉既讨厌,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愉悦。因为矛盾,所以纠结。
顾小橹终于忍不住吼:“我说,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季槐风咧嘴,笑得非常荡漾:“我死了的时候。”
顾小橹赌气:“小行星怎么没砸死你!”
“因为如果我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谁会这样看你了。”
“哦?”
季槐风凑近了一些,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叹息:“从前我看着你的时候,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自己扑过来亲我”
顾小橹点点头,把碗里的最后一块木薯扒进碗里:“嗯。后来我一定恨死你了。”
季槐风低头:“小橹,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
顾小橹回想起那个梦。山上的小屋。他们在外面绝望地纠缠。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感觉。他很害怕,很惶恐,很怕季槐风会不声不响地走掉怕到不敢说出口。
醒过来以后才又恍然记起来,那个季槐风现在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扯不掉,甩不开,他却不敢再轻易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