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宝贝贾
容槿虽没想到这么快与他见面,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就淡淡的应了一声:“久闻阁老大名。”
柳元敏细细看他半晌,又看看一旁的苏未央,说道:“小容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槿眉头微拧,他与这人似乎没什么交情。
苏未央笑道:“阁老相邀,本不该推却,但皇上方才差人过来,说与小容王爷有要事商量,实在不敢让皇上久等,阁老您看这事?”自从六年前阿槿出事,他也着手开始调查,明里暗里的证据都隐隐指向了柳家,但柳家的底他摸不透,盘根错节,埋藏太深,他们的身后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分散在各国,不光是大宁。
加上近来皇上的一系列动作,他虽没直接参与,但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本就对很多事情有着天生的敏感,如不出所料,皇上要对柳家下手了。恰巧此时柳元敏来找阿槿,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
柳元敏抚须而笑,说道:“自然是不敢让耽搁皇上的事情,但我只想与小容王爷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似乎怕容槿拒绝,他又加了一句:“听人说,小容王爷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很是伶俐可爱。至今没见过,老夫一直觉得是件憾事。”
容槿目色冷凝,抬手示意道:“阁老这边请。”他倒是想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来,转头对苏未央道:“未央,等我一下。”
苏未央担忧地点点头。
容槿在前,柳元敏在后,两人上了湖面上架设的廊桥,这里地势开阔,四下无人,倒不用担心有人偷听,柳元敏对此处也很满意。
“不知道该称呼您一声小容王爷,还是皇子殿下?”
容槿负手回眸,冷淡一笑,“阁老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他的身份,彼此心知肚明,不需要在这里重提。
柳元敏笑笑,并不在意容槿的态度,他语气和蔼,就像包容自己正闹脾气的孙子:“你是五弟的孙子,说起来,你该喊我一声叔公的。”
容槿嗤笑一声,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当初一心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现在竟敢光明正大上门来认亲戚。而且还拿两个小家伙来威胁自己,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容忍,但牵扯上两个孩子,他也可以做到铲草除根。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害你,你小时候那次,我是真的不知情,六年前,我下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
容槿浓睫半垂,看看桥下冰封的湖面,静待下文,说实话信与不信,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柳元敏算他什么人,根本不足以让他心里不痛快。
柳元敏见他不为所动,就继续道:“我们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明明是为了解救族人的,可却牺牲太多,导致族人凋零,五弟那时候,族里还有四五个月遗九莲,可这些年陆陆续续都死于非命,现在我们所能知道的,也只剩下你们这一脉了,月遗九莲对我们很重要,所以我绝对不可能对你动手,即使我想动手,族里的长老也不会同意。”
“你们族人?难道说你们都是月遗族人?”容槿捕捉到一点信息,抬头问道。
“不错,我们做的事情也许你是不能理解的,千百年来,月遗族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因男人能生子,就处处遭人歧视,女子不得为正妻,男子甚至终生不能婚娶,连个入了奴籍的人都不如。小容王爷想必也知道,月遗男子所出的孩子才能更多保有月遗一族的特性,迫使男子不能婚娶,实与灭族无异,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凭事态发展下去。”柳元敏正色道。
容槿知道他说的话是事实,只是以前他并不关心这些。
“你们的方法就处心积虑,让你们控制的族人登上皇位?你们以为夺取了那个位置,就可以让整个月遗族的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可以堂堂正正地颁下律令,男子也可以结为夫妻?”
“开始的时候是那样想的,可是后来越到后来,越发现,让世人承认男子相恋难于登天。”人越往高处走,就越是明白皇帝也不是万能的,他一个人的手,遮不住天下人的嘴,谁也不能罔顾天下人的意愿,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前进是死,后退是死,总要拼拼试试,也许可以找到一个让自己族人解脱的方法。
容槿活了两世,事情看得更通透些,各国都有类似的律令,恐怕起初并不是针对月遗族人,毕竟他们男女皆可孕育子嗣,并不会消减人口数量,但各国的统治者恐怕更明白,男子相恋此风绝不可开,所以宁可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月遗族以换得天下秩序井然,如今的社会制度决定男子相恋永不会被接受。
“从很多年前,我们就着手在各国安插族人,秘密保持联络,相互扶持,不瞒你说,除了大宁,我们在西陵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容槿笑笑,“阁老今天与我和盘托出,是想换点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他懂,虽然这饭他根本不想吃。
“我是代表族内各位长老来和小容王爷做笔交易。”
六年前牵涉其中的那些人都跑来和他做交易,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东西可换,慕亚是如此,柳元敏也是如此,“阁老说来听听。”
“如果皇上能赐给月遗族一方净土,让我们可以避开尘世,隐居荒野,我们愿意放弃一切离去。”
“你这些话应该去和皇上谈,我无法代他做决定。”
“不急,小容王爷听老夫说完,我们还有一个条件……”
“不可能。”柳元敏话没说出来,已被容槿冷冷打断,如果他所料不错,他们的条件是两个小家伙,怪不得回京的一路上,那些刺客要动手抢孩子呢,原因,他今天终于知道了。
“月遗九莲,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他不止是表面意义,更关系到族人的传承。”
“与我有什么关系?”对于月遗族人的处境,他也觉得可怜,可他没胸襟豁达到用自己的孩子去拯救他们。
“如果我说,假若小容王爷不答应,我们就会拼死一搏,以我们如今的势力,与西陵那边里应外合,到时候,大宁的社稷岌岌可危,皇上的龙椅也会坐不稳,要知道,西陵的元帝陛下一直想寻个借口一雪前耻,夺回溧阳五城,这难道是小容王爷想看到的吗?”柳元敏信心十足,今天一定能说服眼前的人。
容槿顿了顿,面色不改,开口道:“我是不知道你们势力怎么样,但他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那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况且他从来不相信妥协换来的和平,将对手彻底击溃才是长久的和平之道。
“我们只是将孩子带走,我们保证会悉心教养,而且以后并不是没有父子相见的机会,小容王爷不再考虑一下吗,或者和皇上商量一下?”柳元敏没想到容槿一口拒绝,他起先过于乐观了,他得到的消息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出身尊贵,但难得是个心态平和,明事理的人,总以为,于情,他同为月遗族人,对族人的遭遇,多少会生出些悲悯之意,于理,虽然和孩子暂时分别,但可以换得他父亲和心爱之人守护的江山安宁,怎么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有商量的余地,这个我可以做主。”
容槿灿然一笑,目光灼灼逼人,复又说道:“阁老不要将我当做三岁孩童戏耍,自以为讲出一番大破天的理由,我就会心软,你谋取皇位是不是单纯为了族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而且如果不是南宫静深将你们逼到穷途末路,你们会想着归隐?里应外合?尽管过来。”略一停顿,语气轻下来,“阁老多保重,恕我失陪。”
容槿毫不留恋,转身离开,留下一个绝然傲立的背影,柳元敏全身失去力气,颓然地靠着廊柱坐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真的认识到,这人是南宫秋湖和容熙的孩子,也是五弟的后人,当年他找人废去五弟一身好功夫,送入宫时,五弟离去时也是留个他这么一个决绝的背影,从此兄弟再不得见。
他费尽心思,谋划一生,临了临了却落得这个地步,兄弟决裂,儿子惨死,连最争气的女儿,说好点是太后,其实也只是徒有虚名,早就被南宫静深密旨幽禁起来了,生死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如今这件事做不好,长老那边无法交代,族人大概也会对他失去信服,他这个族长之位恐怕也做不长久了,他本身虽是隐莲,可只是八瓣,但与九莲相比,一瓣之差,天壤之别,原本就是五弟的,是他强求了。
最后一丝希望断绝了,柳元敏想通这一切,瞬间苍老下去,踉踉跄跄出宫,从此一病不起。这是后话。
*
南宫秋湖听完暗卫的呈报,下令:“找人盯着柳元敏,我要让他好好活着。”然后看着他这辈子苦心经营的一切是怎么一步步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的。
“是,主子。”
南宫秋湖挥手让他退下,对正在沉思的容熙笑道:“在想什么?从刚才就是这个样子。”
容熙俯身,在他嘴角亲亲,感叹说:“小槿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想把他藏在翅膀底下护着,也藏不住了。”
南宫秋湖瞥他一眼,将新写好的信件吹干放在一边,警告道:“我和你说,小槿现在也大了,凡事自有主张,他再次有孕的事情,不准你去闹。”如果不是他拦着,静深那里估计又要挨顿狠揍。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小槿长大,不在身边了,心里就空落落的。”容熙据实说道。
“好歹你还能陪着他一起长大。”他在想弥补,也弥补不了时间的空白。
容熙促狭一笑,将人打横抱在怀里,走向床边道:“秋湖,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我们一起陪他长大,将来给咱们娶房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