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晋咸
当景明率领突袭的五万士卒以及俘虏的休屠耶马不停蹄地赶回狄城时,城墙上的绣绘着大大“倾”字的纛旗正在碧蓝如洗的苍穹下迎风招展,箭楼上的哨兵远远看见景明的帅旗后,迅速飞驰下去通报;“军师,凤军师,将军他们凯旋啦!”
凤清一袭红衣正烦躁地坐在书房翻着堆叠的兵书,闻声抬眸,唇角微勾,眉眼间充斥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他站起身朗声道:“开城门,迎将军回城!”他一面说一面疾步向马厩走去。
牵出枣红马,凤清亲昵地拍了拍马儿的头,温柔了目光轻声道:“绯凰,我们去找将军。” 说着一个轻巧纵身上马,一挥缰绳,绯凰便像一团火焰般飞驰出去。
于是当狄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后,凯旋的士卒看见他们的凤军师身着红衣,未束冠的墨色长发在身后飞舞,胯下的神马似飞鸿踏雪泥般绝尘而来。
“景明!”凤清纵马上前一拉缰绳,马儿前蹄扬了扬,“哒哒”几声在景明面前立住,凤清翻身下马疾步走至景明面前。
景明弯腰伸手握住凤清伸出的手,一用力将人拉上马搂在怀里,在凤清白皙略显冰凉的耳旁轻声说:“我回来了。”
凤清侧身,双臂搂着景明的脖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良久轻笑一声道:“活像一个蛮牙子了。”说完,便凑上前吻住景明的薄唇。
唇齿交缠,一切尽在不言中,茫茫大漠,胡服将军和一袭红衣的军师相拥于马上耳鬓厮磨,他们的身后是排列齐整的五万将士,每一个脸上都带着凯旋的喜悦和对他们的祝福。
“唔……”凤清偏了偏头躲过景明缠绵不休的深吻,靠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轻喘着道:“蛮牙子,你的胡渣硌到我了。”
景明低低笑着一手揽过凤清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一手拉着缰绳道:“坐好了,我们回城。”
绯凰由倾军士卒牵着,军队又缓缓向前走,景明和凤清策马走在最前,军队排列成一纵队,井然有序地走过城门,夹道是来欢迎他们凯旋的狄城百姓们。
商烈王一年七月底,倾国上将军犀首景明将戎狄一族的有生力量尽数歼灭,戎狄王休屠耶于狄城军营中自杀,呼汗轮耶成为新任戎狄王,与倾国签订边境互不侵扰盟约后,便率领残余的戎狄人向东北迁徙了六百多里。
自此困扰倾国几百年来的北患于倾灵王时代终结,倾王于王都曲阳连下三道王书,赏赐此次出征北漠将士黄金千镒,白壁千双,人人进爵,主帅景明追封封地千户,军师凤清封地百户,封爵绯安君。
狄城全城灯火通明,欢庆会宴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
漠北的夏夜清爽的凉风吹拂,很是惬意,星辰点点镶嵌在黑缎般的夜空,不知名的虫儿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低吟浅唱。
凤清沐浴后换了件绛紫氅衣,前额几缕零碎的头发发梢不时还有水珠低落,鸦翅般的长睫沾着点水珠,衬的整个眸子灵动起来,白皙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桃红,恍若雨后的海棠花,艳丽灵透。
景明沐浴后换了件黑色深衣走进屋子,在看到凤清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风华绝代,公子无双,世上他再找不到比凤清还好看的人了。
“蛮牙子,傻站在哪里干甚?”凤清听见动静抬眸扫了景明一眼道。
景明一声不吭地上前,搂着凤清的腰,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唔嗯……”
夏夜微凉的风吹起将军帐中的薄纱,二人耳鬓厮磨,抵死缠绵,交缠的青丝旖旎成一幅瑰丽缠绵的画卷,撩人的尾音消散在茫茫夜空中,能与伊人相拥缠绵,此生足矣。
墨都咸宁。
商烈王一年三月,墨公拜相,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变法,黎漠给予了苏珏仅次于自己的权利,并且以铁腕之势全力支持苏珏变法。
此时已是七月,新法在墨国已经实行了四个多月,这段时间对墨国来说算是血腥残暴的四个月,各大守旧贵族纷纷被苏珏带兵强行灭族,百姓中有违抗新法着,也以新制定的刑法予以惩罚。
墨国国内长期氤氲着一股带着血气的沉闷压迫感,原本掌控墨国的五大贵族已经被苏珏削掉了四个,只剩下执掌王权的黎漠一族,经过上次咸宁城商人聚众犯法以示对新法的不满被尽数斩首的事情后,墨国百姓便不敢再以身犯法。
百姓对相国敢怒不敢言,朝中大臣也多次给墨公暗示,相国昭文如此重罚酷吏定会使墨国大乱,然不论众臣怎么给墨公施压,黎漠对苏珏所做的一切都无条件地支持认同。
变法实行的四个月,众臣没有看到他们想象中的墨国大乱,相反,严酷的刑法、强硬的手段很快便将这个西北落后的边陲小国捯饬地井然有序。
街头再也没有牛羊的粪便,游手好闲的懒汉再也没办法聚众在街头游荡,不守规矩打架斗殴的事情再也没有像家常便饭一样在这个国家的各个郡县上演,荒芜的土地得以开垦,纵横交错的官道在慢慢修建,凌乱散漫的军队得到了正规的训练,这个被中原强国称为“蛮夷小国”的古老公国如那初升的太阳,带着勃勃的生机。
夏夜未央,流萤点点,苏珏沐浴后换了件白衫,儒雅的眉眼间带着深深的倦意,那双眸子中氤氲的温润褪去了一大半,黝黑如墨玉的眼底沉着淡淡的杀气和道不尽的倦怠,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那双手新伤旧伤叠着,在苍白中透着触目惊心的狰狞感。
他正侧卧在相国府院内的木椅上小憩,这几个月与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亲自坐镇行刑现场让他身心交瘁,时不时便会感到深深地倦意。
一件披衣轻轻盖在了苏珏瘦弱身上,黎漠凝视着眼前眉眼如画的白衣公子,月光淡淡地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流纱,睡着的公子眉眼间带着温雅,薄唇微微上扬,不知梦到了什么愉人的事情。
黎漠伸出带着厚厚老茧的手,轻抚苏珏的眉眼,他如鹰般犀利的眼眸里带着呼之欲出的宠溺以及几不可察的复杂和悲哀,苏珏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还带着些许睡意的眼眸撞上黎漠温柔的目光,苏珏往后缩了缩,他慌忙起身行礼道:“昭文拜见主公。”
“这些日子辛苦相国了。”黎漠摆摆手,示意苏珏不必多礼,他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柔声道。
“臣为墨国万死不辞。”苏珏再次拱手行礼道。
“是么?”黎漠唇边带着温柔的笑,那双眼眸异常地亮,他逼视着苏珏,仿佛要看透他似的一字一句问道:“相国真的忠心为墨,万死不辞么?”
苏珏眼眸闪了闪,如水的眼眸怔怔地盯着黎漠,月光朦胧中,黎漠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了自己不知落在了何处,苏珏温柔了眉眼轻声道:“臣一心为王,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曾后悔。”
黎漠咬了咬牙,眼神暗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抓住苏珏的手腕,紧紧盯着他低声道:“你看着我!”
那人刚才说的是“一心为王”,可是,他不是那个王。
苏珏吃痛,回过神,想要抽回手,抬眸皱眉,有些愠怒地看着黎漠。
淡淡的兰香萦绕在黎漠鼻息之间,他恍了恍神,忍不住凑上前轻嗅,苏珏用力抽回手腕后退几步行礼道:“臣对墨国忠心不二,主公若是不信,大可将臣驱逐出墨。”
黎漠勾了勾唇角,月色下他的笑容有些寥落,他道:“你是本公这个世界上最相信的人,本公怎舍得将你驱逐出墨?昭文,你可要好好呆在墨国,呆在本公身边,这辈子也莫要离开了。”
苏珏垂眸不语。
黎漠摆摆手道:“夜深了,外边冷相国快回屋歇息,国中之事还得麻烦相国多费心。”说完黎漠便大踏步离开了相国府。
圆月皎洁遥遥挂在夜空中,苏珏抬头,他突然很想楚云祁,那种思念就如同一个人形单影只在外漂泊无依无靠,在某个夜晚不经意地抬头看到月圆如盘,一想到家里还有人日夜惦念着自己,思念便会如潮水般涌来,势不可挡。
恍惚着走进屋子,书案上香炉里的香还未燃尽,袅袅的青烟盘桓着融入进空气中,窗前盛开的兰花沐浴在月光中,楚云祁为自己做的琴静放在书案上,苏珏低垂了眉眼,在书案旁坐下轻抚光滑的琴面,他突然很想念那段住在楚宫的日子,那人每日下朝后都跟个孩子似的腻在自己身边,有时烦了推他一把,那个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君王便会可怜委屈地蹭过来软声哄着,很像只狐狸。
楚王寝宫内,灯如昼,楚云祁披着件纁线绣绘凤凰图纹的氅衣散发坐在书案旁,墨玉做成的书案上铺着刚画好的画——
画中苏珏披着件白衫静坐在窗下的书案上,他低垂着眉眼,手中握着一份书简,烛火摇曳,香炉里的烟袅袅上升,旁边一株兰花寂寂开放。
楚云祁全神贯注地盯着画中的苏珏,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良久他扬起唇角,提笔在画旁写道:“公子如兰,念之不忘,思之如狂。”待画卷上的墨迹干透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来,用丝绢包好放进木盒内。
自与苏珏分别两地,每日作画便成了楚云祁的习惯,不论国事有多繁忙,战事有多紧张,他都会抽出时间静坐在书案旁,一笔一划描摹着那人的眉眼,无声地宣泄着对苏珏日趋浓烈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