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鬼哥儿的背影停住,他缓缓放下了刀,转身面对醒林的方向。
醒林缓缓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慢吞吞地转向甘棣华等人,若不是双手被绑缚,也欲摊手,他道:“各位师兄弟,你们看,他提魔尊毫无反应,一提守灯人却如此激愤,我略试探,果然守灯人尸身失踪不是他们所为,他们以为是师尊们弄走了那尸身呢。”
醒林转头对鬼哥儿说:“别看我,我就问问,我也不知他的尸身在哪?”
甘棣华急急接口:“这误会大了,我们何曾动过守灯人的尸身,就连尸身失踪一事,也是才听说,胡师弟刚从晦朔山回来,现在还不知道此事呢!”
胡争如憋了半晌,道:“这我真的不知,我与师尊们在忘月窟查完魔尊之事便离开,师尊们直接去了小鬼岭,恐怕也不知此事。”
鬼哥儿知道这几个弟子方才不过是故意拿话头吊开他,怕他真的杀了胡争如,其实他倒有这个心,奈何如今还要用他的性命,便顺茬收手。
鬼哥儿抱着双臂,好整以暇:“是么,没关系,他们这么多弟子在此,今日不知,送他一颗弟子的头颅,明日不知,再送一颗,不出几日,便有人想起来了。”
甘棣华与胡争如荀未殊等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写满惊惧、茫然,无措,冤。
第二十三章
鬼哥儿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忍不住狂笑起来, 施施然朝后厅走去。
他一走,余下的仙门弟子纷纷低语。
荀令萼与郭不贰等人则围着甘棣华,甘棣华将他们不知道的事细细告知。
白蟾宫是第一个被绑来,一直困在麻袋里,虽知道荀令萼等人也被绑来, 却一直没见到面,如今乍然见到师兄弟,犹如乍逢亲人,就差哭出来了。逮住身旁的荀未殊说个不停,又带着哭腔远远朝醒林喊话。
醒林时不时费劲地哼哈两句, 算是回应。
离他最近的荀令萼不搭理他, 甘棣华又忙着, 醒林往远处看夏百友。正巧夏百友抻着脑袋叫他。
醒林道:“夏兄, 那鬼哥儿叫你取什么呢,一诓你你就走。”
夏百友直想拍大腿:“我不是在春不散定了几坛酒么,谁知他怎知道的, 还拿这个诓我……”
他自觉十分冤屈, “都说魔窟只绑精要弟子,我是中了什么彩,也被捎带进来。”
醒林淡淡地道:“可能只是跟你打了几个照面,看你不顺眼罢了。”
郭不贰绑着双手,依然不减雄风, 愤愤喊道:“我倒是从未与他照面,可他从一开始就标记了我。”
甘棣华不急不缓的地说:“郭师妹是红云教最拔尖的弟子,他自然是要绑了你的,不然怎么能辖制朱教主呢。”
甘棣华颔首点着胡争如、荀令萼等人道:“你们就更不必说了,不仅自身出众,还是掌门独子。”
他对醒林微微一笑:“你是虞掌门爱子,掳你也是常情。”
最远处一个闷闷的声音道:“那又为何掳我来呢,我两样都不占,不过是最平常的弟子罢了。”
说话的人是白蟾宫,他自被掳便想不通,今日听了众人跟鬼哥儿一番对答更是不解。按理说荀师兄或醒林师兄不是都比他强么。
甘棣华没接话,他也不明白。
角落里,醒林幽幽道:“……怨我,你出事前,是我多嘴说了一句,父亲从小最疼爱看重你,该是这句话帮你惹了事。”
默了默,他接着道:“那天,他们应该本是想掳我。”
醒林对这帮师弟们看似淡淡的,哪怕白蟾宫因被他叫去才被掳,他也未在人前多说过什么,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闭上眼睛,想起生死不知的白蟾宫,自己是何种心情,白蟾宫失踪那晚在他脑海中刻的多么清楚,那晚各人举止对话又被他翻出来嚼了多少遍。
白蟾宫歪着头想了又想,也没记起师兄说过这句话否。
甘棣华略过此处,他看向他旁边的荀未殊,“为何那鬼哥儿说你是自己跟来的。”
荀未殊声息微弱,眉头轻皱忍着疼,白玉般的脸上挂满细小的汗珠,他道:“我喊你二人……没人应,正好瞧见这个鬼哥儿将你二人掳走,便追了上去……”
甘棣华深深皱着眉盯着他,断然喝道:“胡闹!”
荀未殊被他呼喝也不恼,苍白着脸勉强一笑。
甘棣华盯着荀未殊,荀未殊望着甘棣华。
他二人对面,荀令萼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俩。
他们三人旁边的醒林,有心事想问,却一直不好开口,如今正好拐着弯,问道:“荀师弟这身伤,是与鬼哥儿交手所致吗。”
荀未殊点头:“是。”
“……那,那鬼哥儿修为如此之高么……”
荀未殊对这个问题稍加思索,道:“他身上负着你二人,仍将我打成重伤,小小年纪,修为远在我之上。”
醒林又问与鬼哥儿熟稔的胡争如:“胡师兄与鬼哥儿交过手吗?”
胡争如直接道:“他修为高出我十倍不止。”
夏百友骇笑:“就这个毛没长齐的孩子?”
胡争如连正眼都没给夏百友,斜撇目光,道:“你要与他过几招么——他能打一百个你。”
众人皆被这一番话镇住,想起那笑嘻嘻的稚嫩面庞,不禁有些后怕,不得不在心中对这个鬼哥儿重新估判。
果然魔窟称霸百年自有其道理,连个小孩都如此不好惹。
那魔尊又该如何呢?
只有醒林垂下头,暗影中的他竟有些想笑,说不上是宽慰还是其他。
当年的小不点长大了,果然自己从娘肚里爬出来的都异于常人么?
他在半阴半明里喘息了一会,笑容慢慢变小。
那个人……
他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到此刻还未见到那个人,最初的紧张与雀跃,一丝未减,整个人犹如上火架前的羊羔。
可是上火架前的羊羔怎么会雀跃呢。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眼前,慢慢勾起一个含混的微笑。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身旁各人的说话声,他全没入耳,直到有人轻轻喊他的名字。
“醒林兄,醒林兄……”
是甘棣华喊他。
他茫然地抬起头,嘴角犹带笑影。
抬目却对上一张稚嫩的脸。稚嫩的脸上有一双探究的眼。
神出鬼没,不停游窜的鬼哥儿站在不远处,手里扔着一只红扑扑的苹果,一高一低,一高一低,有节奏的玩着。
他盯着醒林,眼睛里闪烁着并非善意的光,“你笑什么?”
醒林坦然的望着他,“想到好事,便笑了。”
“哦?”鬼哥儿忽然凑上来,脸离他只有一掌远,他道:“你还有好事?”他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调皮的眨眨眼,“是想一会谁会被先摘了脑袋送下山见你们师尊吗?”
然后他愣住,看看手里的苹果,小声自言自语,“我草,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要不是他之前那句话,醒林几乎要被他逗笑,他皱着眉问:“你们要先杀一人,给仙门看?你们不怕仙门一时激愤连对话也不对,彻底与你们翻脸吗。”
鬼哥儿的目光从苹果移到他脸上,“不怕,你们仙门中人太爱耍嘴皮,如此他们会利索很多,何况你们人这么多,宰两个算什么,除非剩下的他也不要了。”
甘棣华回头望着荀未殊、荀令萼、胡争如等人,胡争如又望向郭不贰等人,十个人,二十只眼睛终于写上了一丝惊慌。
这十人中大多都是醒林熟稔的朋友甚至师兄弟,不论是谁出事,他都不忍看到,何况即便魔窟与师尊们先不见血,扯皮几个回合,师尊们也无法交出守灯人。
因为自己在这里!
醒林心中早有所思量,只是真到事上,他微张的嘴唇有些颤抖。
他吸了一口气,“我……”
鬼哥儿忽然伸手,要他闭嘴,将咬了半个的苹果匆忙掖进怀里,他快走几步,站在大门正对的两侧,率先跪下一头磕到底,殿中其他人也匆忙跪在鬼哥儿身后,这时,殿外涌进许多人,不声不响的跪在两侧,新来的,后到的,一时之间竟把大殿跪满了。
只是满地匍匐的身影高低错落,却无一丝声息。
浮云大柱上绑着的十个青瓜蛋子再不通事,也想到了,他们也想挺直身板,拿出仙家弟子宁折不弯的气势来,可只是想到魔尊两个字,便情不自禁先咽了口水。
他们面面相觑,即便手脚被缚,暗地里手心脚心却微微蜷缩。
不能怨他们软弱,实在是魔尊二字积威太深。
醒林盯着那扇大门,不敢眨眼。
人未至,阴风先行,风过境处,门外的石墩灯幽幽亮起,大殿两侧的两三盏铜灯幽幽亮起,火苗在风中摇曳,似暮春狂摆的柳枝。
一个人,一个黑色的身影,寂静的走进大殿。
那人的脸上还是年轻的模样,黑色的衣领,白皙的脸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
他从头颅压出的小路中缓缓穿过,气度较往日更从容。
他并没往旁边看一眼。
他跨上台阶,前方,高榻两侧的铜灯幽幽亮起。
他回身安坐,黑色的衣袂似是自行飘风摆绕,自行缓缓落下。
他不说话,满堂静谧中,无人敢言。
柱子上绑着的甘棣华、荀未殊等人心中似是不断有人擂鼓,越擂越重,越擂越重。
魔尊为何不说话?
鬼哥儿那般喜怒无常,魔尊呢?会不会一会儿直接挥手剁了他们脑袋。
角落里,醒林心中默默道,此刻,人可以上前禀告了。
跪在路边的鬼哥儿悄悄抬眼望了望坐在高榻上的魔尊,心里翻来覆去的掂量,他八九岁上便离开晦朔山,时隔多年,对魔尊的脾性还有些拿不准。
思虑了一刻,他决定恃宠而骄,站直身,走上前去,对着高榻上的人一拜,朗声道:“尊主,我已将咱们的意思告知山下那几个老玩意,方才他们回信,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只说想明日来玉房宫与您面谈。”
魔尊听了不答。
鬼哥儿接着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要扯皮,我想着先送他一颗脑袋,去去他们的气势。”
鬼哥儿指着甘荀胡等人,“这好几个人呢,先宰一个。”
他在魔尊眼前指人,魔尊的目光也未曾分出一丁点与到甘荀胡等人身上。
魔尊依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淡着一张脸,不动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