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关隽臣只觉得下腹又是一热,他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地沉声道:“你也累了,睡吧。”
少年被折腾了大半宿,也显然是又累又困,他听关隽臣这么说,用鼻音呢喃着也不知道应了声什么,一双圆圆的杏眼不由自主地就阖了起来。
关隽臣抱着晏春熙,低头深沉地看着少年黑黑长长的睫毛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俊俏的脸蛋上还隐约带着点泪痕。
他一晚上把这小家伙来来回回弄哭了好几次,可人家却偏生是不怕他的,只这一会儿工夫就在他怀里睡熟了。其他的鹤苑公子哪怕再受宠,又哪敢在伺候他入睡之前便这样先睡过去。
晏春熙是打心眼儿里把他当作当年那个冠军侯,关隽臣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他毕竟……已经变了。
……
“王管事,您在吗?”
宁王府丹心阁是王谨之的住处,他着意挑了个西边偏僻的院落,平日里也不要人伺候,是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积了半个冬的雪也不见扫走,乍一看,全然看不出是王府大管事的居所。
一个身着玉白色锦袍的少年站在门廊前,轻轻扣了扣门。
他虽然穿着厚实,可却仍然显得身量纤纤,在这飘雪天气里微微发抖地立在那儿,颇有些惹人怜惜。
“吱呀”一声,王谨之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了来人不由有些惊讶:“程公子?”
程亦轩微微仰起头,明晃晃的雪光中映着一张冻得微微泛红的俏生脸蛋,若说貌相,他生得极美,一对儿桃花似熠熠生辉的狭长眼睛,嘴唇天生红润。当年在金陵城的清倌中便已是翘楚,入了王府数个月,亦凭着这副皮相一直深得宠爱,这是这几日,却有些不同。
“天儿真冷。”程亦轩举起白皙的双手,冲掌心小心翼翼地呵了口气,像个盼着取暖的小猫似的看了一眼王谨之。
王谨之只是视而不见,淡淡地问:“下雪的天程公子还出门,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事。”程亦轩犹豫了一下,随即轻声道:“王管事,听说王爷这几日,常去……十二院?”
他这话还算是说得委婉了,关隽臣这几日,就没有不在十二院过夜的时候。
“程公子,王爷的事,不是咱们该过问的。您还有别的事吗?”
程亦轩听了王谨之的回答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凄楚地垂了下眼睛,可他随即又怯怯地从锦袍的袖口中取出了一个小青玉佩,递了过来:“王管事,烦劳您了,明儿要除夕了,您过几日帮我给郑妈妈捎去,行吗?”
郑妈妈是金陵城中潇湘馆的鸨头,王谨之知道程亦轩孤儿一个、孤苦无依,便把这卖了他身子的鸨头也当作父母般年年孝敬着。
他没说什么,伸手接了青玉佩时,触到少年的手指,只觉得冰凉得厉害。
王谨之沉默地看了程亦轩一眼,还是转身回屋里拿了个皮套子裹着的小暖炉出来,塞到程亦轩手里:“天儿冷,别冻着了,快回去吧。”
程亦轩抱了暖炉子,脸上突然泛起了柔柔的笑容,他望着王谨之时,眼里那抹若有若无的凄楚突地明艳了起来,“谢王管事。”
王谨之没再说话,只是就这么静静看着少年细瘦的背影又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丹心阁的院落。
(第五回 )
年三十那日,宁王府各处早就挂好了喜庆的红灯笼,从早起天上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府里一片红白相间更是热闹喜庆。
大周朝亲王从一品的官衔,身份贵重,连府邸的春联都是宫里周英帝亲赏下来的,不仅意头好,还是出自大家之手。
重重院落间,来回穿梭的下人们也都面露喜色。
王府虽平日规矩森严,然而年节时分却颇大方。所有下人一律封二两银子过年,那些愿意年节期间也留府里伺候的下人,则额外多赏半两。
宁亲王未婚娶,府里没王妃也没世子,能称得上家人的倒也就十八位鹤苑公子,往日里众位公子没有机会多聚,可是除夕夜却会一起陪着宁亲王在正心殿共享晚宴。许多公子一年间都没见过王爷几次面儿,也就等着今日好扳回一城了,自然各个都在自己院里精心打扮着。
公子们忙着,下人们也不清闲。
今年宁亲王突然想吃火锅,是以黄昏时分府外就已经麻利地送进来了现宰杀的牛羊和新鲜时蔬,交由了厨房准备着。
然而翰文斋里,关隽臣却望着手中的密报,脸色阴沉。
“王爷,皇上撤了平南王的亲信闽浙总督侯永飞,这番动作难道当真是要削藩了?”王谨之想起刚才所见的密报,简直冷汗淋漓。
关隽臣微微阖起双目,冷然道:“削藩去年便已开始了。成德元年,皇上将本王升为从一品亲王,名义上为亲王贵重,因此迁封地至金陵,转而将本王苦心经营的东南一带的封地转交给了关承坤,赐封号正二品平南王。看似改封,其实真正就是削藩。”
“偏这哑巴亏只能咽下去,众人皆知本王、襄王和平南王自幼一起长大,早已被看作为一党,本王的封地改封给平南王,倒也不像是皇上对三王党大肆出手。然而实际上,襄王死后,平南王与本王早生嫌隙,他人又脾气火爆刚直、好大喜功,皇上一封赏更是飘飘然不知所以,本王被皇上架在火上烤了这一年多,他是浑然不觉,如今皇上骤然对他的第一亲信出手,他此时想必已经是懵了。”
“王爷,此时我们是否该不闻不问?”
关隽臣摇了摇头:“你去将府库里张丹林的《忠义帖》真迹取来,八百里加急送到平南王府。”
王谨之不由怔住了,张丹林百年前的书法大家,一张《忠义帖》更是闻名天下,世间多有赝品,少有人知道这价值连城的真迹收在宁亲王府库。
为人臣者,忠字为先。
他明白,关隽臣此时将《忠义帖》送给平南王,其意味实在讳莫深远。
“只盼他能领会本王的意思,切莫冲动。”
关隽臣站起身,神色深沉地望了一眼外面已然黑下来的天色:“走吧,且过个好年,年后再探探朝廷那边,看皇上的意思打算派谁接任闽浙总督这封疆大吏的位子。”
王谨之不再多言,他拿起华贵的白狐裘为关隽臣披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翰文斋,向正心殿的方向去了。
大雪下了一天,整个王府里皆是白茫茫一片,直叫人走在路上,也觉得好生洁净。
到了正心殿外时,已有人迎上来通报说众位公子都在里面候着了。
关隽臣点了点头,正要往殿里走去时,一道身影突然扑过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王爷!你来得好慢。”
关隽臣怀里的少年抬起头,杏眼被四周的火光映得晶亮,他像是已经站着等了许久,湖蓝色的锦袍都挟裹着一股寒气。
“你在外面傻等什么?也不怕冻着。”关隽臣皱着眉,在袍袖下不引人注意地揉了揉晏春熙被冷风吹得冰冰的手。
晏春熙比关隽臣矮了大半个头,他见关隽臣漆黑的眉宇上落了两片雪花,便踮起脚用温热的嘴唇将那雪花吻得融化掉,才望着关隽臣乐呵呵道:“想王爷了。
“又没规矩。”关隽臣虽板着脸,但还是牵了晏春熙的手,慢慢往正心殿里去了。
除夕夜饭不分席,灯火通明的正心殿里摆好了红木雕龙大圆桌,桌边其余十七位鹤苑公子都已到了,见关隽臣进来纷纷起身要跪。
关隽臣摆了摆手,也不再多理晏春熙,径自坐到了主位:“都不必多礼。”
晏春熙只排到十二院,因此在这桌上是坐不到关隽臣身边的。
他心里有点委屈,坐在远远的一角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桌上的诸位公子,这其中大多数他都只知道个名字,未曾谋面。
如今这一聚,晏春熙只觉席间满座皆是锦衣华服的貌美少年,在正心殿熠熠的灯火下,如同一颗颗明珠般闪耀着动人的光芒,自己在其中,也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凡品罢了。
各院公子中小的不过十五六岁,唯有大院和二院两位坐在关隽臣身边的公子,稍显年长一些。
“今日除夕夜宴,大家不必拘束,都多吃点——”
关隽臣招了招手,下人们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锅子和鲜羊肉齐齐端了上来,除了关隽臣之外,其他公子都是两人一只锅子。
寒天雪夜里,热腾腾的锅子一生起火来,的确颇有过年的热闹氛围。
然而虽然关隽臣这么说了,可是各院公子们却依旧颇为拘谨,看着面前沸腾着的锅子,都在等着关隽臣先下筷子。
坐在晏春熙身边的十三院公子宋飞羽一身浅碧色锦袍,领口还缝了一圈白白软软的兔毛,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对着晏春熙小声耳语道:“你便是晏公子?”
“是,还没见过宋公子呢。”
“嗐——”宋飞羽懒懒地笑了下:“今年见一次,明年,却未必见得到了。”
晏春熙许久未和同龄人相处,听他这么说,不由好奇问道:“怎么这么说?”
“我运道不好,和那边那位一同入府,几个月了还没得王爷召过一次,年后嘛——恐怕要被送出府了。”宋飞羽将嘴角朝五院公子程亦轩那边努了努嘴:“同样是潇湘馆的,貌不如人,也只能认了。”
晏春熙听他这么说,也望向了不远处那个白衣少年,程亦轩虽穿得素净却不减分毫丽色,微微垂着头的模样看起来却有些憔悴,着实惹人怜惜。
晏春熙不由看得微微怔住了,他喃喃地问:“送出府后……会怎样?”
“左不过就是卖给旁人。”宋飞羽嘴角泛起了一个略带讥诮的笑容,他明明也才不到十六,却好像已经看透世故:“伺候主子嘛,咱们这样人,也就这个命。好在我年纪小身段还软,若是年纪大些的被扔了出去,那更是苦。”
那边关隽臣已经动了筷,诸位公子自然也就纷纷吃了起来。
说是不拘束,可其实也没什么人敢放肆,偌大的正心殿便只有碗筷相碰之声,正因如此,忽地几声压抑住的轻咳便不由显得突兀起来。
坐在关隽臣身边的大公子严茂竹微微拧过身子掩住了口鼻,他似乎极力想要忍耐,却越咳越用力。
关隽臣放下了筷子,他虽没说什么,可是面色却很冷淡。
“王爷,这、这几日有点儿冻着了,对不住,扰着您了……”
严茂竹生得很清俊,只是的确已不再是娇美的少年模样,他平平整整的眉眼看起来端正温润,咳得脸都已泛了红,却仍先是低头跟关隽臣告了罪。
“找人看过了吗?”
“看了,说是肺里有些上火。”
“茂儿过了年有二十二了吧?”关隽臣却话锋一转,温声问道。
“是……”
“年纪也大了,也不必老是窝在王府里了。”关隽臣仿若没看到严茂竹骤然惨白的脸色,继续道:“年后,我叫王谨之多给你封点银子,也别苦着你。”
严茂竹手指微微发抖,嗓音沙哑地道:“谢、谢王爷。”
话音未落,他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茂儿…能陪着王爷六年,已是心满意足了。”
关隽臣伸出手将严茂竹扶了起来,微微皱了皱眉:“我已说了,今日不必多礼。”
这次严茂竹没有再谢恩,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席间无人多说什么,诸位公子似乎也早见惯了这场面,就连坐在关隽臣另一边的二公子也毫无任何反应。
晏春熙从这边远远看过去,只觉得严茂竹瘦得好厉害,一滴克制的泪珠从他光洁的脸颊流下来,很快便没入衣领间,再无踪迹。
不知怎的,晏春熙握着筷子的手突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顿除夕夜饭一吃完,便已有下人捧了一盘金瓜子上来,恭敬地请示道:“王爷,敢问今年的消夜果赏哪院?”
这一盘金瓜子十足十真金,本身值钱倒还是小事,主要的是消夜果赏了哪院,就是关隽臣要在哪位公子那儿一块守岁过年。这般意味与自然平时过夜还大不相同。几年前,严茂竹也曾是得过这般赏赐的。
“王爷……”席间一直没开过口的程亦轩忽然抬起头,他桃花眼里含着丝柔柔的哀怜,轻声道:“王爷,您都好久没来看过轩儿了。”
他的意思自然很明了,其实也不奇怪,今年要从之前那几个月来说,本来也该是去程亦轩那儿。
可关隽臣却没应,他径自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程亦轩,直接对捧着金瓜子的下人道:“给十二院。”
直到晏春熙和关隽臣已经走了许久,程亦轩都兀自呆呆地坐在那儿。
其实程亦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争这个,他哪怕已承欢许久,却总是怕关隽臣怕得厉害,从未有过什么缠绵欢愉。
只是这偌大的王府,漆黑漆黑的,王爷往哪儿走,哪个院里才像是有了点光亮。
除了这点光亮,他什么也没有。
……
“你今儿话很少。”
关隽臣低头看着躺在他身下的晏春熙,皱了皱眉:“本王与你一块守岁,你倒不高兴?”
晏春熙出奇的沉默,往日里只是这般脱了他衣衫,都还没如何亲热,他便早就身子火烫火烫得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