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小菜
他方寸大乱,拔足之时甚至被地上的凤鸣刀绊着摔了一跤,跌破了嘴唇,满口的咸涩苦腥,却随手捡起凤鸣刀握在掌中,将苏错刀独自撇下,自顾疾奔下得西一峰头。
他们旁若无人,他们自成欢颜,他们快活似神仙,却不让自己踏足那方天地,越栖见活该孑然一身?茕茕前行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得,他命里,失,我不甘。
杀了叶鸩离,自己必能取而代之,逆天改命。.
杀了叶鸩离,自己心魔尽去,从容颠覆整个江湖,再不现半分愚手破绽!
唐一星半躺在一张青竹椅上,在一丛龙鳞竹边芭蕉叶下喝茶纳凉,手里一柄老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身山林逸气若隐者,意极悠雅。
唐家上下都知晓,老爷子此刻的闲适自得,不允有人打扰。
但唐拙偏偏就在此时走近前来,轻衫薄靴,腰悬鹿皮囊,背负一顶竹笠:“老爷子,我想去趟南疆七星湖。”
唐一星半眯着眼,并不做声。
唐拙便很有耐心的静静候着,偶尔手指轻弹,牛毛细针射出,一只只钉死路过的小蚜虫,见缝插针练眼力,练准头,练力道。
良久,唐一星淡淡道:“唐丑行事无魄力,暗器也颇有拘谨之处,继承不得唐家堡,你不必刻意讨我欢心。”
唐拙笑了笑,十分开朗明快,道:“老爷子,丑哥四平八稳,虽没什么不好,我却从来没觉得他能担起唐家堡,咱们唐家不是白鹿山,老爷子更不是孟自在……我唐拙也不是任尽望。”
任尽望架空病重的孟自在,暗中卷入七星湖内乱越俎代庖,唐家知情者颇有不齿,需知当年孟自在武功不入宗师境而能执掌白鹿山,江湖中人人服膺,一则因为聂十三余威犹存,二来也是孟自在做人处事着实出挑,既圆滑又不失气度。
如今任尽望一味沉溺于权衡谋算,却是目迷五色大失章法,有如田间地头屋檐下,笼袖缩脖算佃租的小财主。
而唐家与白鹿山则大不相同,唐家三百年威震江湖屹立不倒,不是因为一代两代的神级高手,而是一种厚重的累积与传承,历代家主掌门,个个都是当之无愧数一数二的暗器大师。
这一代弟子中,唐拙天资出色勤而不迂,不拘小节却自有坚操,的确是家族上下明里暗里看好的继承人,不需要再出别的花招另辟蹊径。
唐一星长眉微扬,含笑道:“那你为了什么?不怕白道非议?”
唐拙道:“江湖中有勾心斗角,亦有快意恩仇,阿离既叫我拙师叔,如今七星湖内乱,我去看一看师侄,有何不能?唐家子弟,不惹事,亦不怕事。”
唐一星颔首道:“很好,是我唐家的孩子。”
“我待阿离好,是我自己愿意,我跟他投缘心疼他,也不是因为老爷子……”说到此地,唐拙忍不住笑道:“不过老爷子难道放心得下阿离?我这也是替父分忧,很尽了一番孝心。”
唐一星挥了挥手:“要去就快些滚……快马加鞭,或许能赶上你小姑姑和华却邪。”
唐拙立即目露恐惧,道:“小姑姑?”
他口中的小姑姑却是唐家最小也最泼辣的姑奶奶,芳名唐飞熊,雅擅红油抄手和断魂砂,尤其爱捏叶鸩离的脸以及殴打唐拙。
唐飞熊比唐拙大不了几岁,唐拙幼时不懂事,奶声奶气叫一声阿熊姑,被捶得活像一头刚偷完蜂蜜就被一整个蜂巢的蜜蜂痛加蹂躏后的小熊,还飞上了树杈。
唐一星忍俊不禁,道:“三日前华少侠正巧身在蜀中,又听闻七星湖巨变,我便让阿熊同他一起去瞧瞧。”
他说得若无其事,唐拙却心中大定,笑道:“老爷子当真是老奸……而弥辣。”
唐一星微笑道:“老奸巨猾也并非坏事。”
唐拙恭恭敬敬的受教:“是,老爷子老奸巨猾。”
叶鸩离听着路,避着人,步步而行。
入夜了,虫鸣振作,鸟雀声倦,清风徐来,除却血腥味,另有夏夜独特的草木葱茏清爽之气,庄生蛊虫十分不适,只在心头一拱一拱,微弱却不间断的相连着西一峰头的另一只。
叶鸩离握着刀,突的脚下一停,被一丛脂醉花绊得一个趔趄,似欲摔倒,但身子半俯之际,袖底三支白骨针悄无声息激射而出。
果然不远处一声痛呼:“叶总管!”
叶鸩离听音辨位,飞掠而近,喝问道:“驼风?”
驼风龇牙咧嘴,拔下腿上的三支针,低声道:“属下并无恶意……”
叶鸩离冷笑道:“否则你以为本座只用这不淬毒的白骨针?还只招呼你的肥胖大腿?你轻功也不知怎么练的……狗熊偷糖的步子也比你轻巧些!”
驼风登时无语凝咽。
他位列天馋君第九,精藏匿,擅打探消息,熟谙世事能言善道,百行百业乃至酒色财气无有不通,各地语言甚至东瀛海外诸般番话都能应答如流,绰号千面人,昔日在苍横笛手下颇为得用,但武功的的确确只能忝十八天馋君之末,连轻功都透着市井油烟气,叶鸩离精明似鬼,早有所察,因此假装摔倒,一举将他逼出。
一时追问道:“你一路偷偷跟着本座做什么?”
驼风静了静,道:“属下身受苍首座大恩,不认什么越首座越总管越宫主的……苍首座战前曾交代属下,务必要护得叶总管周全……若有危险,就陪总管出湖隐匿人海,属下别的不成,三教九流都混得开,绝不会让总管受苦。”
“横笛好啰嗦……”叶鸩离低头眨了眨眼睛,几滴眼泪滴落衣襟,却微笑道:“不过还真是知人善用,驴粪蛋在他手里都能发光……但本座绝不离开七星湖,我要去西一峰。”
驴粪蛋驼风大急,劝道:“可七星湖已落入越栖见之手,再说姓越的爱慕宫主,宫主不会有事的……”
叶鸩离摇头:“不,你不知道,错刀性子恶劣,有时候又笨得九头牛都拉不回……说不准就能气得越栖见一刀把他给宰了。”
说着一把扣住驼风寸关:“带我去西一峰!”
驼风被他扯得手腕剧痛,却迟疑道:“总管,可你的眼睛……”
叶鸩离不耐烦道:“不打紧,过会儿就好了……你快些!莫要只顾着斑蝥放屁蜈蚣脚忙穿鞋!”
驼风纵然心中忧虑,也只得赶羊也似被他撵着,却又一手紧紧牵着他,取道湖边,抄近路前往西一峰。
两人俱是机警灵便之人,趁着夜色渐浓,有惊无险,已至湖边石矶处。
叶鸩离却轻嘘一口气,道:“坏了。”
驼风停住脚步,将他护在身后。
但见松油火把接连亮起,十数人影纷至沓来,当先一人银丝拂尘猩红道袍,正是须弥堂主黄吟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