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黎盟主,你倒是说句话啊。”
黎青海面色青黑,也不知江凌飞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在人群中几个老头快要热昏之时,终于有人姗姗来迟,说是请黎盟主前往书房一叙。
黎青海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盟主还是跟我走一趟吧。”弟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是萧王殿下有请。”
萧王殿下,萧王殿下。黎青海已经快被江凌飞的这面虎皮大旗听出了癔症,起身去隔壁一看,却只有云倚风一人。
“云门主?”黎青海迟疑,“你找我?”
“对,我找你。”云倚风问道,“黎盟主最近身体还好吗?”
黎青海叹气:“云门主有话不妨直说。”
“若身体不好,就将盟主之位交出来吧。”果然很直。
“给江掌门吗?”
“给我。”
“……”
黎青海觉得,或许是自己聋了。
云倚风却没有多少时间同他细细解释。江凌飞,或者说是谢含烟的目的很明显,这数百掌门若遭不测,江湖必将大乱,天下也要跟着乱——毕竟武林门派,向来就担负着剿灭邪教、降魔卫道的职责,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担着官府的压力,二者相互依存,早已形成了天然的默契,更别提许多门派皆设有商号,与当地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翻,后果不堪设想。
江湖不能乱,但黎青海为人的确不怎么样,而且季燕然还有另一层顾虑,怕万一把他放回去,将来又被江凌飞给杀了,那光是虚悬的盟主之位,又不知会引来多少人眼馋。
所以绝对安全的人选,只有一个。
云倚风问:“我不能做盟主吗?”
黎青海艰难道:“……能。”
意料之中的,烟月纱内各大掌门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自己聋了,或者是疯了。
黎青海行礼,颤声道:“恭喜云盟主。”
底下众人如梦初醒……也有没醒的,但不管醒没醒,总得跟着道一声贺。宁微露与云倚风关系素来不错,此番却也震惊得说不出话,直到被对方唤了三四声,方才猛然反应过来:“啊?”
“宁宫主,”云倚风道,“风雨门事务繁杂,我也腾不出多少时间来管武林盟的事,所以往后金陵一带,让我想想……自清辉城始,至云鬟城终,这一片所有江湖事,皆交由花落宫打理,如何?”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虽未言语,却有几个门派已羡慕得开始吞口水,早知如此,那先前就该同风雨门搞好关系,现在说不定也能混个盟主令。
失策啊!
宁微露惊疑:“……是。”
“还有刘帮主,赵岛主,柳兄,清溪道长,诸葛先生。”云倚风“哗啦”铺开一卷地图,“自今日起,中原武林分为六块,由诸位各自负责,共同维护安稳,匡扶正义,可还有疑问?”
被点到名的,皆是江湖中德高望重、实力雄厚的前辈。先前见黎青海将盟主之位交得如此莫名儿戏,心中还颇有几分不满,有脾气火爆的,已经快要出声斥责——即使有萧王殿下在,那也该是江凌飞江掌门上位,如何能轮得到云倚风头上?可没曾想,这新盟主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将手中权力一分为六,给他自己倒什么都没留,心中火气便也消了大半,齐声领命:“谢盟主!”
“如此,往后便辛苦诸位了。”云倚风微微叹气,真诚道,“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第135章 南下追寻
任谁都没有想过, 这场群雄会居然会以“中原武林一分为六”作为落幕。但比起先前众人所以为的“黎青海下台, 江凌飞上位”,这种结果显然更加喜从天降。而对于季燕然与云倚风来说, 此举还有另一个好处, 那就是汉阳帮再也难掀风浪。如今掌管江湖事的六人中, 有三人都是黎青海的盟友,本该共同进退, 可现在自家碗里突然就有了肉, 哪里还舍得再放回武林盟的大碗中?所以任凭汉阳帮在前十几年中再苦心布局,到头来也只剩一场空。
闹哄哄了大半月的丹枫城, 在各门派陆续离开后, 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 可江家山庄里却依旧紧绷着一张弓弦,人人心里皆有疑问,而且还是惊天的疑问——为何武林盟主突然就成了云倚风,还有, 家里的掌门又去了何处?
这……
烟月纱内, 江凌晨呆呆看着云倚风, 半天没反应过来。
“事情就是这样,你能接受也罢,不能接受也得接受。”云倚风扶着他的肩膀,“我与王爷会去找江大哥,但江家山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有人出面来收拾残局。”
江凌晨虚握了一下拳头:“……我?”
“我会说服大少爷, 让他暂时从旁协助,你若有其余中意的下属,也能先调至身旁。”云倚风道,“王爷会调拨一批驻军,用来维护城中秩序,但最多只能驻扎一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你必须学会所有事情,明白吗?”
江凌晨没说话。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费尽心机想要谋取的掌门之位,就这么突然被送到了面前,他心里有震惊,亦有无法掩盖的深刻慌乱,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喃喃问:“那三哥呢?”
“在真相未明前,就说有事远行了吧。”云倚风从袖中取出一枚解药,递到他面前,“将整个家看好,嗯?”
江凌晨与他对视着,眼眶还挂有一圈红,手也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白鹭剑。他自幼锦衣玉食,做事亦是骄纵任性,从未尝过半分真正的“江湖滋味”,更不知何为酸苦,何为责任,但有一天,暴风雨突然就兜头打来了,打得他晕头转向,伴随着滚滚雷暴,将整个江家都罩在了密不透风的惨雾中。
少年声音微微颤,却终是紧咬住牙关:“好。”
……
处理完掌门之事,还有月圆圆。
她服下梅竹松的药后,很快就苏醒过来,听云倚风说完事情始末,呆呆坐在床边,只有两行眼泪滑过脸颊。
“那一晚,我的确是去给少爷送糕点的,我知道他向来睡得晚。”月圆圆道,“本来想顺道去林中收集些霜露,用来煮茶,却看到少爷正带着那名妇人……他还让她快些走,当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害怕,觉得撞破了大秘密,就赶紧跑回去了。”
却没想到会被管家的媳妇看见,而先前无意同院中小姐妹说过的那句“去给少爷送点心”,也成了撒谎的罪证。
季燕然问:“既不是你做的,为何要承认?”
“我不想承认的。”月圆圆辩解,“但当时云门主说放走朝廷要犯,事关重大,不管我说不说,都非得查出一个结果,少爷他就慌了。”那只是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妙情绪,谁都没能捕捉到,除了唯一知道真相的月圆圆。
“我那时就想,既然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不说还要被送进洪堂受刑,倒不如帮少爷顶下罪行。”月圆圆道,“反正他在外面,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
云倚风无声叹气。
“在江家,我只相信少爷一个人。”月圆圆放低声音,“他说什么我都信。”
“我们也信他有苦衷,所以才要去西南。”云倚风道,“你既是他最信赖的人,可愿去帮九少爷、也帮江大哥守住这个家?”
月圆圆抹了把眼泪:“嗯。”
……
清月也给云倚风送来了一封密函,与鬼刺有关。
季燕然问:“找到他的下落了?”
云倚风皱起眉头:“他与蛛儿像是被人绑到了西南。”
怪不得丢下自己不管,怪不得丢下迷踪岛不管,怪不得杳无音讯这么久。信中虽未言明绑匪究竟是谁,但西南……要知道,鬼刺不仅是医,还擅制毒蛊,倘若真是那伙人带走了他,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谢含烟当初能用血灵芝同你我谈条件,现在也一样能同鬼刺谈条件。”季燕然道。
但那片灵芝田实在太过珍贵,将来或许还能救更多人的性命,若只为防鬼刺就将其付之一炬,未免浪费可惜。便从临近州府调来军队,暂时守住了旧木槿。
临出发前,季燕然与云倚风还去探望了江南斗。
因那走火入魔的残余病症仍需再治疗一段时日,所以梅竹松暂时留在了江家,商议好四月中旬,再动身前往西南汇合。
房间里依旧飘散着苦涩药味,江南斗靠在床上,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精气神,又因这一夕之间的变故,而变得重新苍老憔悴起来,长叹道:“凌飞的身世……当时三弟病弱,因嫌府中人多嘈杂,母亲便做主,让他夫妇二人搬去了清静水乡养病,两年间极少与家人联系,再回来时,怀中就多了个孩子。”
云倚风问:“江三爷身体孱弱,那孩子……没人怀疑过吗?”
“三弟病逝后,弟妹对孩子不管不顾,丝毫不见疼爱,我当时的确有过一些猜测,却并没有证据。”江南斗道,“再后来,凌飞逐渐显露出了武学天分,家中老人们都说,说他与三弟幼年一模一样,如此一来,就更无人怀疑了。”
“那他身上的旧伤呢?”
“弟妹说是因为难产,天生心脉受损,需以药物常年疗养。”江南斗道,“小时候有好几回,都险些犯病丢了性命,熬过十岁后,方才渐渐好转。”
一直以来替江凌飞看诊配药的,都是江家的老大夫江敏,但据他所言,自打少爷十几岁时游历去了王城,就再没找自己配过药了,还当是重新寻了宫里的御医。
“我与母亲都不知道这件事。”季燕然道,“所以这么多年来……”
“谢含烟。”云倚风看着他,“她在卢将军战败十年后,曾以绣娘的身份到过一次江家,那时候江大哥差不多也是十岁,而江南斗所言的‘十岁后逐渐好转’,或许就是因为有谢含烟暗中诊治。”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江凌飞与谢含烟的这段关系,云倚风始终就存有深深的疑虑。他那日并未撒谎,风雨门弟子的确在王城找到了一名稳婆,对方清楚记得谢含烟小产时的情形,或者退一步说,就算稳婆说谎了,那还有蝴蝶癔呢?经历过那般九死一生的病症,不知吃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药物,后更颠簸仓惶逃往西南,怎么可能保得住腹中孩子,还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江府中,直到十年后方才母子重逢?
云倚风道:“还有一种可能,谢含烟抵达西南后,与别人又生了一个儿子。”
“凌飞的身世,卢广原最后一役的真相,还有那井中婢女究竟因何丧命,我都会查个一清二楚。”季燕然道,“江南舒夫妇当年住在清静水乡,你且派人去附近问问,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云倚风点头:“嗯。”
他坐回桌边,又道:“现在已经能断定,与江南震暗中勾连之人就是谢含烟了。她先挑唆江五爷暗伤老掌门,又借他的手除去江凌旭,最后再放出老掌门遇害的真相,让江南震再难立足于江家。我甚至怀疑送信给皇上,说江南震与卢谢两家关系匪浅的,也是她。”所有的事情,看似纷杂,却都在暗中推着江凌飞往上爬,先是掌门,后是盟主,然后便是她筹谋多年,也是盼望了多年的报复,搅得李家江山天翻地覆,不得安稳。
以及那教唆江凌晨,雇佣暮成雪绑了江凌飞的神秘客,应当也是同一伙人,否则如何能知道他的陈年旧伤,还再三叮嘱,监禁即可,万不能伤及性命?
云倚风一时没想明白:“可为什么要绑了江大哥?”
“我猜是怕他碍事。”季燕然坐在他身侧,“谢含烟一直是知道血灵芝在哪里的,当初玉英既在葛藤部族,那耶尔腾应该没说谎,我若乖乖交出西北十五城,你的确能活下来。可万一我不答应……要是凌飞在,你猜他会不会见死不救,帮着母亲一起隐瞒,眼睁睁看着你丧命?”
云倚风道:“不会。”
“我猜他也不会,谢含烟更知道他不会,所以只有让凌飞远离西北,整个计划才能继续进行。”季燕然握住云倚风的手,“我们明日便动身。”
西南也好,天涯也好,总得将人先找到。
烟月纱被暂时封锁,只留月圆圆一人进出,每日帮忙拂去薄尘。江凌晨在掌门之位上坐得生涩忐忑,却到底还是在大哥与其余几位叔伯的帮助下,咬牙坚持了下来,加之丹枫城中尚有军队驻守,倒也无人敢生事端。
拥有百年基业的世家大族,就这么在沉浮浪潮中,晃晃悠悠地、艰难而又缓慢地前进着。
离去那日,丹枫城里的春花,开得正是荼蘼绚烂时,红红白白,漫山遍野。
飞霜蛟与翠华一前一后,如飞剑疾驰,直指西南。
——江湖风云·完——
第6卷 西南鬼影
第136章 天降横貂
越往南, 天气也逐渐炎热起来。夜半一场急雨后, 非但不见凉爽,反倒更添几分湿哒哒的燥意, 里衣也贴在身上, 在床上翻了七八个身后, 云倚风终于放弃睡觉的念头,半撑着坐起来一看, 不出意外, 身侧又是空的。
季燕然正坐在屋顶,看着远处漆黑的天。这一晚没有星星, 只有客栈檐下的两串灯笼, 摇摇晃晃照着院中寂静花草。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不多时,便有一双手臂轻轻圈过腰,小声问:“又喝酒了?”
“半坛朝雪。”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哄道, “还要一阵子才会天亮, 再去睡会吧。”
“房间里太闷。”云倚风坐在他身边, “傍晚时,风雨门送来了一封信函,我本打算让你好好睡一觉,明早再说的。”
季燕然眉间一动:“凌飞的事?”
“有人在滇花城郊看到了赤霄。”云倚风看着他,“那条路是去腊木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