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云倚风心下一动:“哪片瘴气林子?”
“还能是哪片,过了茈河那片。”雷三道,“不仅有毒虫猛兽,据说还闹鬼闹僵尸。”
过了茈河那片瘴气林子,便是野马部族的老巢。云倚风自然不相信什么山神赏赐红蓝宝石,但有一人能自由进出密林却不死,还能顺道缠一身宝贝回来,怎么想,怎么值得好好查一查。
两人正说着,玉婶的饭菜也煮好了。她在缥缈峰时就对云倚风多有照顾,自然了解他的口味,换到这小小玉丽城,虽说没有名贵食材了,却仍煮出了一桌北方好滋味,笑呵呵替他添汤加菜,又说明日再去买鸡买鱼添好菜,将王爷也请过来一起吃饭吧。
“婶婶不必麻烦了,让我混几顿家常饭便好,饭菜钱也务必得收下。”云倚风擦擦嘴,“我还有件事,想请雷兄帮忙。”
雷三正忙着扒菜呢,还是被媳妇踢了一脚,才反应过来“雷兄”就是自己,赶忙放下碗筷。芙儿在旁哭笑不得,道:“云门主勿怪,这里都是粗人,我相公他平时被人叫三哥雷三的,已经习惯了,你这么文绉绉唤他一声‘雷兄’,反倒不知道在叫谁。”
雷三挠挠头,憨厚道:“公子有什么忙,只管说。”
云倚风挺喜欢这对质朴夫妇,他道:“我想问问城中那巫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芙儿一听便拉下脸,玉婶也吃惊道:“云门主,你问那神汉做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芙儿道,“就是个老色鬼,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盯着邻居家的姐姐不放,被我骂了好几声才走,呸。”
“就因为不是好人,所以才更要问。”云倚风道,“若当真作奸犯科危害乡里,那正好王爷在,说不定就能顺道办了呢,嗯?”
玉婶眼前一亮:“那敢情好啊!”
巫师名叫长右,生得脊背佝偻,面容黑瘦,无论春夏秋冬都裹着黑色宽衣,至少外貌看起来的确相当“巫”。年龄嘛,有人说他三十,也有人说他三百,更有传闻说他已满四万八千三百岁,与日月同寿。
云倚风惊道:“还要不要脸了。”
“我不信,我娘也不信。”芙儿指着雷三,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这不争气的,还有满城的人,都害怕那老骗子,看着就窝囊。”
雷三埋头苦吃,只当没听到。
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大兄弟别吃了,该撑坏了,说说看,为何你们都那般怕他?
“他会制蛊,还会咒人,这么多年里,所有与他有过仇怨的,都被咒死了。”雷三叹气,“我有个兄弟,因为对着他家门口撒了泡尿,就……不中用了,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还有瞎眼的、瘸腿的,这谁不怕啊。”
云倚风听得皱眉,这哪里是巫师,分明就是个一等一的恶霸地头蛇,官府不管吗?
“管啊,怎么不管。”雷三道,“县老爷是从大梁西北调来的,刚上任时烧三把火,要将他捉拿下狱,结果老娘第二天就一命呜呼,独子也生了怪病,至今全靠着巫师的草药治病,也就不敢再多事了。”
官府都如此,底下的百姓还能说什么?也难怪那位黑袍子的长右巫师,如今都快变成了横着走的螃蟹。
芙儿强调:“云门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云倚风点头:“我先回去告诉王爷,看他有何打算。”
临走时,玉婶又替他准备了满满一罐鸡汤与卤肉,说是带回去当宵夜。听说暮成雪也在,又赶忙弄了些素馅点心,雷三实在抱不下,最后索性挑了个扁担,将这满满热乎乎的饭菜送往了客栈中。
季燕然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去打劫酒楼了?”
“你猜我遇到了谁?”云倚风趴在他背上,“玉婶。”
季燕然意外:“她?”
“她的小女儿嫁来了玉丽城。”云倚风洗干净手,替他盛饭盛汤,“对了,你今日与地方官员商谈,可曾听他说,这城里有个巫师恶霸?”
季燕然皱眉:“巫师恶霸?”
“叫长右,吃完饭后,王爷随我一道去看看吧。”云倚风道,“一来为民除害,二来他曾多次出入瘴气密林,就是野马部族的老巢。旁人一入必死,他却回回安然无恙,还能顺道捞一笔珠宝,实在奇怪,我怀疑是同里面的人有某种交易。”
季燕然点头,又笑道:“我同各路官员谈了一天,只将自己谈得头昏脑涨,却没找到多少有用的线索。倒是云儿,抱着貂游手好闲出去混一顿饭,便混出了一个邪门巫师,实在厉害。”
“过奖过奖。”云倚风虚伪自谦两句,喂他吃桂花圆子,顺便自己也喝了一口汤,“甜吗?”
季燕然道:“你甜。”
愁云惨淡这一路,难得调一回情,云倚风见他心情像是不错,便主动凑过去,耍赖:“那再尝尝。”
前来找貂的杀手在门口一顿脚步,转身,面无表情,走了。
貂:“……”
我还在这?
第138章 古怪大宅
吃罢饭后, 天也早就黑透了, 整个客栈、整座城,都由喧嚣落入寂静, 只有草中虫豸伴着月影嗡鸣。
长右的住处在城南, 荒僻郊野, 高深林木围住一栋屋宅,墙与顶皆是漆黑色的, 门口还立了两只怪模怪样的狰狞石兽, 张牙舞爪,眼珠子用漆料涂成血红, 这建筑风格与思路, 倒是与大年初一时, 萧王殿下亲自选的那件宝石大袍有异曲同工之妙——后者是明晃晃将“富贵有钱”缠在腰间,前者是明晃晃将“诅咒吓人”刷在房上,怎么看都像是“法术不够,恐吓来凑”的江湖老骗子。
季燕然带着云倚风, 二人悄无声息落在隐蔽处。房中灯都是熄灭的, 细听时, 只有男子偶尔的打鼾声,与后院牲畜嚼草的动静。
云倚风道:“巫不巫师先不说,地主倒是实打实的地主。”房屋一排扯出十几二十间,比玉丽城最阔气的财主还要有钱。牲口也养了不少,十几头大肥猪正在哼哼睡着,皮毛黝黑发亮, 粗看并无异常。季燕然穿过这腥臊味弥漫的猪圈,打算一间一间房看过去,云倚风跟在他身后,雪白衣摆随着动作微微扬起,带出一股茉莉熏香,一头黑猪鼻子动了两下,半梦半醒地睁了睁眼睛,很快就又闭上了。
月光下,那瞳仁竟是血一般的红。
走廊里飘着一股子妖异怪香,应当是长右存储药材与干花的地方,再往前走,是一间摆了许多瓶瓶罐罐的药房,第三间房里有“嘶嘶”细响,云倚风自窗缝中看了一眼,一双碧绿幽幽的眸子,正鬼火般漂浮在半空中,地上还流淌着许多……满满一屋子粗细各异的蟒与毒蛇。
季燕然暗自摇头,刚打算继续往前走,却被握住手腕,云倚风将他按在窗户前:“看右侧。”
右侧,有几根散乱的白色骨头……人骨,两条鲜红小蛇正盘在上头,吸食着骨髓。
“怪不得百姓人人都怕他,这么一个血腥残暴之徒,谁能不怕。”云倚风道,“光凭这几截新鲜白骨,就足够将他捉拿归案了。”
这时院中恰好刮起一阵风,隔壁房的窗户没关好,晃荡两下,“砰”一声撞开了。
一个面色花花绿绿的人正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瞪着,笑得阴森渗人,风将乱发吹得如黑蛇狂舞。
三更半夜这么来一遭,云倚风受惊不浅,几乎与季燕然同时拔剑出鞘,龙吟飞鸾一左一右架上脖颈,那人却丝毫反应也无。
……
偶人,还是死人?
云倚风合剑回鞘,强忍着那股腻人甜味,凑近一观。
皮肤细腻,上头还有细细的汗毛,偏又冰冷坚硬,那就应当是……由活人、或者由尸体制成的偶人,脸上用粗劣的脂粉涂抹着,套一条大红裙,手中还握着红盖头。
云倚风心“砰砰”狂跳:“配阴魂的?”
“不好说。”季燕然将窗户重新关好。再查下一处房间时,担心又冒出这么一个活灵活现的惊悚偶人,便将云倚风挡在身后,自己凑近窗户。
“是什么?”
“许多桌子,还有许多瓷盅,桌上有一群鲜红色的大蜘蛛。”
“腹背生有黑纹?那叫秋娘,是一等一的毒蛛,先前吃过不少,口感挺脆,味道酸甜。”
寻常人形容毒虫,显然不会说出什么“味道酸甜”,想起他先前所受那些折磨,季燕然难免心疼,刚欲出言安慰,云倚风却又一笑,在他胸口拍了拍:“骗你的,没吃过,不过鬼刺的确拿这玩意咬过我。秋娘原只有迷踪岛上才有,现在却凭空出现在了西南,看来鬼刺当真在野马部族的老巢里,没得跑。”
“先留着此人吧。”季燕然道,“放长线钓大鱼,既然频繁进出瘴气林,那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去碰头。”
云倚风点点头,随他一道进到蛊室,随手翻了两排瓷盅,里头还真有不少剧毒虫蚁,这么一看,方才倒是错怪了这栋古怪黑宅——并非徒有其表,而是从里到外,都一脉相承的诡异惊悚。以及那红裙偶人脸上渗人的笑,云门主觉得自己八成要认认真真忘上三百年。
这巫师也算得上“家大业大”,不过并无仆役丫鬟,只有两三名小童,挤着住在最偏院。
天快亮时,两人方才回到客栈。暮成雪已经起床,正坐在桌边喝茶:“如何?”
“满宅子的秘密,满宅子的古怪。”云倚风道,“有毒有蛊有蛇虫,有骷髅,还有几具尸偶。按照那巫师的行动习惯,半月之内,他估摸还要回一趟瘴气密林,所以我与王爷商议,决定由暮兄去跟踪他。”
暮成雪:“……”
貂正在桌上,摇头晃脑,挑点心渣滓里的肉末吃。
又想起当日那句——
“野马部族一事解决后,我便再也不同你争这只貂。”
杀手冷冷道:“好。”
……
王城里,李珺正在呵欠连天往御书房赶。他今日实在犯懒,便装病告了个假,盼着能逃过一日上朝,谁知睡了还没多久,德盛公公身旁的小泉子就亲自上门,说是皇上有请,又补一句,皇上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大好,平乐王可得事事留神。
“好端端的,怎么就又心情不好了?”李珺长吁短叹,心中悲伤得很,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等到纨绔恶霸的大好时光。进到御书房后,见李璟正坐在龙案后,便小心翼翼赔笑:“皇兄。”
李璟将密函丢给他:“看看吧。”
李珺忙不赢地接住,一看是季燕然的火漆烫印,倒是放了几分心——至少不是哪个官员又闲得没事干参自己。七弟那头嘛,因为最近正在江家,八成是武林盟又出了事,不是什么大……大……
他震惊地盯着最后那几行字,脑子像是被人“砰”地砸了一闷棍,半天没反应过来,手和嘴皮子一起哆嗦:“江江江三少?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这……这是不是有人冒充七弟,故意来挑拨的?”
“朕先前问过你,江凌飞是什么样的人。”李璟道,“现在再答一遍。”
“这……臣臣臣弟与他,确实不……不是,他真不像坏人啊。在雁城作战时,与七弟配合无间,更是不顾自身安危,与云门主一道破了迷魂阵,怎么可能是叛党?”李珺说这一段话时,舌头被咬了七八回,牙齿狂抖,嘴皮子上血都磕出来了,但总算没有再像当初揭发亲舅舅那样,为求自保六亲不认,只磕头乱嚎“狼子野心,断不可留”,也算是为同挤过军营帐篷“江湖朋友”,鼓足了一回战战兢兢的勇气。
李璟暗自叹气,下令德盛先扶他坐下。其实莫说是李珺,就连自己,这么多年来少说也见过二三十回江凌飞,回回都只觉他意气风发、浪荡潇洒,甚至还动过招入朝中的心思,无论如何都不会猜到,对方竟会是藏得最深的那条线。
李珺还在结结巴巴地问:“会会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误误会?”
“燕然说他会追去野马部族,给朕一个交待。”李璟道,“你曾与江凌飞同吃同住数十日,回去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古怪异常。”
我能想得出什么古怪异常啊。李珺又快要哭了,我真的就是个草包啊。
但这话又不能当着皇兄的面说,便也只好跪地领命,拖着受惊过度的胖躯、脚步虚软出去了。
小厮正在门外等他,见自家王爷面色惨白满头虚汗,神情还很恍惚,被吓了一跳,赶紧小跑扶住他,小声问:“皇上又责骂王爷了?”
李珺哭丧着脸:“我倒宁可皇兄责骂我。”
小厮不解:“啊?”
“罢了,先去花园中走走吧。”李珺有气无力,“晒晒太阳,缓一缓。”
“哎!”小厮答应一声,扶着他去了御花园。这一去,好巧不巧,老太妃正在与惠太妃一道游园,打算剪几枝新鲜的朝露玫瑰回去做香囊。
李珺如同见到救星,赶紧小跑着扑过去:“太妃!”
一嗓子嚎得,惊飞鸟雀无数。
……
李璟处理完几桩政务,想起江凌飞的事情,心中再度烦躁起来。虽说季燕然在信中并未隐瞒江家事,也已带着云倚风前往西南收拾烂摊子,但一想到自己翻遍皇宫都苦寻不得的眼线,居然会是……便觉得头脑胀痛,太阳穴也生生拧出一股青筋来。
德盛从门外进来,惴惴道:“皇上,老太妃求见。”
李璟一愣:“老太妃来做什么?”
德盛道:“平乐王也在,许是与江少爷有关吧。”
李璟对这添乱的草包,是恨得牙根都痒痒。自己只是一时疏忽,少叮嘱了一句“保密”,他便恨不能站在城墙上吼得人人皆知了?
“皇上?”见他迟迟不语,德盛只好又提醒一句。
李璟无奈:“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