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135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架空

  “蛛儿是鬼刺的心腹,这么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云倚风道,“现如今落在我们手中,也算老天帮忙,至少能弄清楚这一年里,腊木林中都发生过什么,还有……”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还有江大哥的下落,若他消息灵通,应当已经知道,我们就在玉丽城中吧?”

  先前刚知道身世时,还曾开玩笑胡闹过,说假如罗入画当初抱着孩子顺利抵达西南,那自己说不定也已混成了野马部族的头目,正天天蹲在野林子里,挖空心思与季燕然作对。谁曾想啊,兜兜转转大半圈,身边还真就冒出一个野林子里的头目来。

  正所谓造化弄人,各种弄,胡乱弄。

  见季燕然沉默不语,云倚风便也没再继续问,只拉过他的手,笑着说:“走吧,我们去看看蛛儿。”

第142章 一座空城

  蛛儿被关押在一处空房里, 听到门响, 或者更确切来说,是听到走廊脚步声时, 她便已经准确分辨出了那是谁, 赶忙带着几分欣喜抬起头, 双目急切向前盯着:“……公子。”

  季燕然推开门,见对方这副热烈盼求的模样, 心里万分不悦, 刚欲将身后的人挡回去,云倚风却已道:“王爷先出去吧。”

  季燕然:“……”

  云倚风看他一眼, 你当真不出去?你不出去, 这里怕是有个哨子要成精。

  果不其然, 还没等两人再开口,蛛儿便已经尖锐地叫嚷起来:“公子!”又愤怨地看向季燕然,“你休要碰他,你这恶贼也配?”

  云倚风拍拍季燕然的胸口, 如今还指着她能供出二三线索, 想想玉丽城中的百姓, 恶贼就恶贼吧。一边往后一推,就这么着,萧王殿下便被生生“请”出门,变成了“在走廊上等”。

  小二不明就里,路过时看到,还当王爷被云门主赶出了卧房……吵吵闹闹的情趣嘛, 大家都懂,都懂!便主动扛来一把八仙椅,笑容满面放下了。

  听到外头的动静,蛛儿眼底越发狠毒,她看着云倚风:“那男人有什么好?”

  “鬼刺在哪?”云倚风坐在她对面。

  “那男人有什么好!”

  又问了一遍,这回声音更刺耳了。

  “鬼刺在何处。”云倚风微微俯身,提醒她,“这是你唯一能和我说话的机会。”

  两人的距离只更近了不到两寸,蛛儿却因这小小的变化,浑身都僵硬了,眼底一瞬间涌上贪婪、胆怯与更狂热的痴迷,细声道:“神医、神医就在腊木林里。”

  据她供认,当初鬼刺是接到消息,说南海布局有变,震天火炮已经对准了迷踪岛,便急忙折返去看究竟,谁知却在船上被人打晕。再苏醒时,便已到了西南玉丽城外的地宫,野马部族的老巢。

  云倚风问:“头目都有谁?”

  “鹧鸪,玉英,还有一名姓谢的妇人。”

  “江凌飞呢?”

  “就露过一次面。”蛛儿回忆着,那时他应该刚回到家,然后就再没出现过了,听说是犯了错在受责。

  “受责?”

  “跪在暗室中反省,他地位不低,无人敢用刑。”

  季燕然靠在门外,听着屋内两人的对话。若只是跪着反省,他倒宁愿谢含烟再多罚江凌飞一阵,最好三月半年别放出来,让双手再无机会沾到错处,直到自己攻破野马部族为止。

  云倚风又问:“鬼刺在与鹧鸪在密谋什么?”

  蛛儿却只顾着盯他,视线滑过那俊秀精致的眉眼,纤细的手指,连袖口暗纹刺绣也看了三四回,方才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又急急道,“公子,公子你回来吧,我们再去迷踪岛上,那样的日子不好吗?”

  那样的日子可太不好了。云倚风提壶倒了一盏茶:“不知道鬼刺在密谋什么,总知道长右那些红色药水,要用来作何吧?”

  “是用来驯兽的。”蛛儿道,“我见过他们用药水饲象。”

  “数量?”

  “上百。”

  至于白象之外还会不会有其它牲畜,甚至直接用来饲人。据蛛儿说,因长右执意不愿交出这“祖传”药方,鬼刺亦没能研制出究竟是何巫毒法,所以只能以重金购买成品,每次新购入的药物,鹧鸪都会第一时间喂给象群,现在长右被俘,野马部族中应当也没多少存货。

  这算是个相对利好的消息,至少那片瘴林中的猛兽,不会都变成红眼恶魔。但近百头巨象对玉丽城而言,一样是巨大威胁,尤其现在长右与蛛儿皆被俘,药物供给已然中断,那对方手中的象群发疯,只是迟早的问题。

  季燕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招手叫过侍卫,命他尽快将黄武定与石东找来。屋内,云倚风问完话后,转身欲离开,蛛儿却伸手来抓他,腰间缠的枷锁叮咣,与凄厉喊声相杂糅:“公子,公子留我在身边吧!”

  云倚风反手“砰”地关上门,饶是知道此时的蛛儿对自己并无半分威胁,也依旧渗出一身冷汗。季燕然拉过他冰凉的手,径直将人带回了卧房。

  云倚风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不是怕她。”

  但在先前那段漫长岁月里,每一次蛛儿的出现,都要伴随着酷刑与折磨,实在烙下了太深的印象,再见时难免心悸。季燕然用拇指蹭过他的下巴,轻声问:“她待你,一直这般疯魔?”

  云倚风想了想:“吃醋了?”

  “我如何会吃那疯妇的醋。”季燕然无奈,“是心疼你。”

  “她向来就将我当成私有物,自然见不得王爷。”云倚风道,“就像先前所说,在迷踪岛时,许多丫鬟侍女都喜欢我,她便将她们都杀了。还买了许多华贵的新衣,每每我虚脱不能动时,她就迫不及待地抱来,一套套替我换上,再坐在床边,仔细地看好几个时辰。”就好像自己是一具偶,一个精致的布娃娃,可以被用来随心所欲,打扮成任何模样。

  季燕然听得皱眉。

  云倚风笑笑:“因为这个,我原是最不喜欢换新衣的,但后来却遇见了王爷。”

  他握住他的手:“王爷喜欢替我买衣服,我也喜欢换上七八十套给王爷看。”

  即便是土黄配亮紫,穿在身上也只有柔情蜜意,当然,翠绿腰带是真的不能再加了。

  “我已让人去找黄武定了。”季燕然道,“他正在审讯长右,若蛛儿所言为真,那必须尽快疏散玉丽城中的百姓,以免疯象横冲伤人。”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玉丽城为边境六城中最热闹繁华的一座,人口众多鱼龙混杂,若处理不善,很容易惹出乱子。目前城中精兵的数量显然不够,只有尽快从西南驻地再抽调一批。

  云倚风又道:“听起来江大哥与谢含烟的关系,像是并不亲近,至少也存在某种分歧。”否则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要日日被罚跪。

  季燕然咬牙:“我倒盼着他被打得下来不来床。”

  江凌飞被这飞来横咒念得后背一凉,手中锉刀也歪了一歪,险些刻坏了那块青玉。床头明珠还在幽幽亮着,他小心吹去雕刻粉末,又用柔软布料重新包好,塞在了枕下。

  玉英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我听下人说,你又没有吃饭?”

  江凌飞道:“没胃口。”

  “这是姐姐亲手炖的。”玉英坐在床边,“她向来最关心你,如今这局面,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江凌飞接过碗,默不作声一口气喝了:“我娘呢?最近怎么总不见她。”

  玉英却道:“大梁的军队很快就要打来了。”

  江凌飞将空碗重重放回床头,不耐烦道:“那又如何?”

  玉英叹气:“别让姐姐失望。”

  江凌飞闭上眼睛,只淡淡应了一声。

  ……

  黄武定也已审完了长右。就像先前季燕然所推测的,贪财好色之徒大多贪生怕死,没熬多久就哭嚎着供认了,就是个手段阴毒的老痞子,沉迷制蛊,仗着会些功夫,便装神弄鬼,又因手中握有能令巨兽发狂的祖传蛊方,所以与野马部族有了联系,从中谋得了不少钱财。

  “前前后后加起来,对方应当已经饲喂了百头巨象。”他说。

  石东听得膝盖发软,这上百头疯象若跑进城,那哪里还有活路?

  “安排百姓连夜撤离,挑最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季燕然吩咐。长右说那蛊方无药可解,若象群当真疯冲出来,数万精兵即便能将其全部捕杀,玉丽城怕也会被踏为平地,现在一切皆未知,唯有按照最坏的后果来做打算。

  暮色沉沉时,整座城都沸腾了,突然就要离开故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百姓个个惊慌,石东带着师爷,挨家挨户亲自劝说解释,连嗓子都快冒烟了,后头索性派了个大嗓门的官差,一路敲锣嚷嚷着发疯巨象一事,连骗带吓唬,总算让那拨最顽固的人,也一溜烟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翌日清晨,这支庞大队伍便推着车,赶着马,浩浩荡荡离开玉丽城,前往沿途各座城镇暂时避难,由县令石东带队,另有五千精兵相护跟随,以确保百姓安全。

  昨天还热闹喧哗的城池,现在突然就空了,连客栈老板也举家迁徙,幸好还有一个玉婶在,让云门主不用亲自下厨做羹汤,荼毒自己,荼毒萧王殿下。

  “此事还要多谢雷三。”云倚风道,“幸亏他当日提了一句巫师,否则野马部族还不知要借长右之手,养出多少疯物来。”

  “他也就随口一说,真正做大事的,还得是门主与王爷。”玉婶神情有些担忧,又问,“当真会有巨象吗?”

  “会,不过婶婶不必惊慌。”云倚风安慰她,“王爷已抽调大军数万,定能护住玉丽城。”

  萧王殿下的密函被快马加鞭送往各处,一夜之间,整个西南的布防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分散驻守在各地的大军陆续整装,向着玉丽城的方向进发。沿途百姓虽不懂出了何事,却都惶惶意识到,怕是又要打仗了。

  上一次的厮杀战火,还是二十余年前卢将军率玄翼军清匪,可这一次,天下太平的,一点土匪的影子都没有,那萧王殿下如此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又是要去打谁?

  人们纷纷猜测,心里惴惴,连天上的云也凝固了。

  天气愈发沉闷燥热起来。

第143章 来都来了

  根据蛛儿的供述, 野马部族所居的地宫很大, “像一座城池那么大”,里头不知道藏有多少人, 墙上镶嵌着深海明珠, 以暗格来控制昼夜交替。云倚风道:“鹧鸪先以血灵芝为交换, 与鬼刺达成了合作协议,后又提供了无数密林中的奇花异草, 双方现在已是臭味相投, 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的热切关系。”

  在卢广原与蒲昌的战谱中,只提到野马部族民风彪悍、擅制陷阱。寥寥几笔记录, 怎么看都只是一群普通的彪悍山匪, 实在与地宫啊、明珠啊, 扯不上任何关系——哪来这么雄厚的财力与人力?

  “地宫未必出自野马部族之手,也有可能是前人遗留,只是被鹧鸪发现了入口。”季燕然道,“这片土地上, 曾建立过繁盛一时的雀氏古国, 史书有载, 雀族人以金缕为衣,擅采石,擅筑穴,听起来完全有能力挖建地宫。”

  云倚风叹气:“倒叫他捡了个现成便宜。”

  “这几天城中闹哄哄的,你也跟着辛苦。”季燕然握着他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中, “累不累?”

  “自然累。”云倚风道,“但我若不做,这些事便要落到王爷头上,思前想后,还是舍不得。”

  季燕然笑笑,抱着他坐在桌边,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扳指,只比兵符小一圈的,轻轻套在他指上:“初见面时,总闹着跟我要虎符,正好这西南玉料多,我便找人做了个差不多模样的。”

  云倚风握了握手:“风雨飘摇的,王爷还有这心思?”

  “风雨再飘摇,也不至于不吃不喝,只成天唉声叹气。”季燕然与他十指交握,“外头一团乌烟瘴气,也只有看到你时,才能稍微舒坦一些。”

  那兵符漆黑透翠带虎纹,玉料倒是好玉料,就待季燕然走之后,云倚风将扳指放在太阳下细看,顺便回味了一番两人初遇时的那段时光,转身恰好看到暮成雪,便举起手问他:“如何?”

  暮成雪看了一眼:“好。”

  云倚风细问:“好在何处?”

  暮成雪答:“好在我没有。”

  云倚风:“……”

  云倚风面不改色,将扳指揣回袖中,暗自在“夺貂之恨”上,又怒加一条“嘲讽扳指”的新罪状:“腊木林中如何?”

  “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异常。”暮成雪道,“不过的确没见到成年野象,只有零星三四头小象,在河边饿得皮包骨头。”

  “夺母弃子,此等行径可真是丧尽天良。”云倚风摇头,“那暮兄先休息吧,我再去军营看看。”

  暮成雪答应一声,转身回了卧房,开关门时,一道雪白身影飞扑在他身上,亲昵万分。老父亲余光瞥见,自是百感交集,酸溜溜地拿起飞鸾剑,走了。

  昏黄日暮,军营里正在生火做饭,一片嘈杂喧闹声。自各地调拨的驻军已经陆续到了,黑压压一片营地搭建起来,至少看着也能更安心。鉴于云门主“在西北大战时冲锋破阵”与“将萧王殿下调戏得说不出话来”这两桩大功绩,已经传遍全大梁,所以西南诸军对他也颇为尊敬,纷纷笑着打招呼,又道:“王爷在壕沟里。”

  那是为阻拦巨象准备的,已经挖得很深了,云倚风纵身跃下,反而将季燕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接住他:“这下头又湿又脏,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王爷。”云倚风被他抱习惯了,伸手就想揽脖颈,后头及时想起周围还有好几十号人,便淡定拍拍他,“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