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我也去。”云倚风道,“这是不宜声张,那些商人更不能放走,省得走漏风声。”
老太妃点头:“那就有劳二位了。”
吴所思连夜清点一百精兵,埋伏在了城西大宅周围。屋内灯火明亮,那兄弟二人依旧守在舍利子旁边,丝毫不见瞌睡,一直在神采奕奕商量着要去找哪位大官引荐,好顺利进宫献宝。云倚风轻盈落在窗外,左手只轻轻一翻,两枚牛毫银针便刺破窗纸,瞬间没入两人脖颈。
屋内顿时鼾声震天,方才还在唾沫飞溅的人,转眼就横七竖八趴在桌上,梦里还在砸吧着嘴见皇上,升官发财娶媳妇。
云倚风将舍利子揣入袖中,转身离开小院。
见他已经得手,隐匿在屋顶的王府暗卫打了个手势,吴所思立刻一声令下,带人攻了进来。
“有人——”最先发现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压倒在了地上。这批精兵是由季燕然手把手教出来的,战场杀敌个个以一敌百,更别说是对付这种混饭吃的小喽啰,杀鸡用上宰牛刀,不消片刻就捆了一院子。
而直到这些人被丢上马车“隆隆”带走,周围几家的邻居也还依旧处在酣睡中,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迷糊觉得今晚比起往常,像是格外吵闹了些。
“怎么样?”老太妃正等在院子里头。
“这是舍利。”云倚风从袖中取出来,“至于那些商人,一个没漏网,全带回来了,老吴此时正在地牢里审。”
“辛苦你了。”老太妃总算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将人带进屋,又道,“我方才一直在想,舍利失窃一事关乎皇家颜面,朝廷原本是希望瞒着的,所以至今只有寥寥少数人知,可恰是因为这样,心怀叵测的人才有机会利用燕然的行踪大做文章,现在望星城中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实在心里难安。”
云倚风想了想,道:“不如我们主动将消息传开吧。”
皇宫里头遭个贼,颜面也失不到哪里去,况且舍利子现已被寻回。比起萧王殿下前往望星城找卢小凳密谋造反的传闻,还是找舍利子要更加顺耳一些。
老太妃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而且事情要传得越早越好,省得被对方抢占先机,我明日一早便差人去做。”
“若太妃放心,煽风点火这种事,就交给我吧。”云倚风笑笑,“王城中有不少风雨门的暗线,门路极广,平日里负责寻找线索,这种时候,也能用来散播消息。”
两人正在说话间,吴所思也敲门进来,道:“那些人不经吓,一听我们是官家的人,就什么都招了。”
这兄弟二人祖籍闽地,原是到王城来贩鞭炮的,想趁过年期间赚一笔小钱,却没想到在途径云山城时,遇到了一名中年男子,对方自称是山西富户,前几天刚从一名盗墓贼手中收了些古玩,其中有一枚佛珠舍利,本以为只是普通货色,可底托上的花纹怎么看怎么不对,像是皇家的东西。
这故事虽编得漏洞百出,莫名其妙,却扛不住兄弟二人实在没见过世面,一忽悠就信。对方又说这或许是宫里失窃的宝贝,自己不敢留在手中,求二人能帮忙送回王城,随便交给哪位大人,或许还能得一笔赏钱。
云倚风问:“然后他们就兴高采烈,来王城发财了?”
“是。”吴所思哭笑不得,“他们算是胆大的,听了对方几句舍利和国运,就觉得自己即将要成为大梁功臣,一到王城就迫不及待打听着要买房买地。那人还额外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用来雇佣守卫。”
云倚风叹气:“堂堂萧王带兵满大梁找舍利,数月一无所获,最后却被这么两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混混送进了宫,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对方这安排还真是……缺德。”即便没有望星城与卢小凳,整件事传出去也着实丢人。而且还有一点,商队与守卫皆是临时找来的,即便皇上起了疑心,严刑拷打,一样找不出任何线索。
吴所思问:“那下一步该怎么做?”
“尽快传开消息,说舍利在望星城。”云倚风道,“我即刻动身去找王爷,不管现在望星城里局势如何,只要舍利能出现在那里,一切就都还有解释的余地。”
“可从这里到望星城,最快也要半月时间。”老太妃担忧,“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要去。”云倚风道,“风雨门的大弟子就在王城,我已经差人去传了,往后太妃有事尽管吩咐,他知道该怎么做。”
吴所思灵光一闪,插话道:“走官道的确需要半个月,可若能翻过万古山,那七天就能到望星城。”
“王城附近的那座雪山?”云倚风道,“的确,是条近路。”
“是近路没错,可万古山哪里是能随便翻越的。”老太妃道,“云门主虽轻功好,可马不行啊,总不能一路都靠着双脚走过去,总要歇息的,那样反而更冷更慢。”
“不如试试王爷的飞霜蛟。”吴所思提议,“它本就是雪地战马,再滑再陡的山路,也能如履平地。”
云倚风看向老太妃:“王爷的战马在王府?”
“就在后院的马厩里。”老太妃犹豫,“可那飞霜蛟性子极烈,除了燕然,旁人碰一下都要发火,军营里那么多人,只有小林子上回在战场上受伤时,被它勉强驮过。老吴都不行,凌飞不信邪,硬是摸了一把,也险些被它踢断了肋骨。”
云倚风问:“我能先去看看吗?”
“好,我带你去。”老太妃站起来,“不过你可得小心,别被它伤到。”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马夫正在准备草料。云倚风推开后院木门,远远就见一匹银白色的高头大马正站在那里,身形结实流畅,四蹄稳稳踏在地上,黑目如宝石镶嵌,马尾与鬃毛隐隐泛出金属微光,看起来同最滑的银缎一样。
云倚风赞道:“果然是好马。”
“王爷十七岁时,在野林子里足足守了三个月,才将它驯服。”吴所思提醒,“千万小心。”
“嗯。”云倚风答应一声,试着慢慢靠近它。那飞霜蛟听到声音,只懒洋洋将头拧过来,瞥了他一眼。
吴所思扶着老太妃站在远处,又重复了一遍:“苗头不对就赶紧跑!”
云倚风嘴上答应,心里却并不觉得飞霜蛟对自己有敌意,他试着将手伸过去,用指背蹭了蹭那光滑的鬃毛,脸上也露出笑意。
他很喜欢这匹漂亮的大马。
飞霜蛟十分乖顺,一动不动站着任他摸,后头被摸舒服了,索性将整个脸都强行凑过去,还打了个轻快的响鼻。
老吴目瞪口呆:“活见鬼了不是。”
老太妃大喜过望:“天意,天意啊。”
云倚风抓住马缰,翻身骑上马背。
飞霜蛟轻松跨出栅栏,带着他就要往外跑。
“等等啊!”老吴跟在后头追,“事情还没说完!”
急什么,回来!
“门主。”风雨门的弟子也来禀告,“大师兄求见。”
“让他到前厅等我。”云倚风落在地上,将飞霜蛟重新牵进马厩,对它道,“我们待会再出发。”
大马甩了甩尾巴,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相当……也不是、知是不是老吴眼花,总之他觉得,这马像是相中了云门主,怎么含情脉脉的,将来八成还会跟着去风雨门。
先前说什么来着,王府的家底子啊,你看看,现在马都没了,以后再打仗,王爷怕是只有骑驴的命。
风雨门的大弟子名叫清月,生得眉目端正,十分俊朗,虽只有十八岁,为人处世却沉稳老练,云倚风向来最疼他。这回派往王城,本是为了打探另一件事,没想到事情刚做完,人还没来得及回春霖城,就又有了新任务。
云倚风将事情大致向他交待了一遍,又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切都遵从太妃与吴副将吩咐,可听明白了?”
“是。”清月领命,“师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正好,你也留在王城过个年。”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有劳。”
将一切都安排好之后,云倚风在清晨时分,策马离开了王城。
除夕将至,沿途路过的每一处村落,皆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不过他现在要做的,却是要将这些非凡的热闹都远远抛在身后,心无杂念,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望星城。
横贯在面前的雪山,巍峨高耸,白色冰雪与黑色山石相交杂,峰巅终年云雾缭绕。
“走吧。”云倚风微微俯身,在飞霜蛟耳边叹了口气,“这回可就全靠你了。”
银色大马长嘶一声,如奔雷闪电般,一蹄踏碎了那层层冰雪。
云倚风只觉身侧风声呼啸,眼前不断飞掠过细小的冰晶,缩在大氅里的指尖被冻得刺痛,脸颊更是冰冷,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
飞霜蛟却是越跑越畅快,它本就是雪地战马,跟随季燕然在漠北待了这些年,虽说也没憋屈,骨子里到底还是喜欢冰天雪地的。行至途中,它感觉到背上的人已经放松了马缰,像是将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自己,于是越发癫狂兴奋起来,仰头长嘶一声,向着那陡峭山路就冲了过去。
坚硬的马蹄如钢钉般凿上大地,似惊蛰春雷,震得山中其余冬眠野兽在梦中也一惊。砍柴人远远看去,但见在绝壁之上,一匹银白神驹正在极速奔跑着,似乎只一眨眼的时间,就已落入山谷,如轻云倏而飘逝,灵巧又不留一丝痕迹。
……
大年初二,望星城外。
“可算是到了。”林影翻身下马,仰头看着那青石城墙,“早知道会遇到雪崩,倒不如晚两天再出发,省得在山里白白耽搁许多天,还冻坏了两匹马。”
“没出大事就好。”季燕然道,“走吧,进城。”
这里是大梁繁华重镇之一,客栈自是不缺。众人安顿下后,林影将周明带到季燕然面前,问道:“周副将,望星城也来了,下一步呢?”
“按照先前说好的日子,还得有两天。”周明答道,“到了初四那日,我自会告诉王爷,该去何处见面。”
林影警告:“你最好别耍花样。”
周明道:“主子是真心想同王爷合作,我只是区区一枚棋子,能有什么花样可耍?林将军多虑了。”
他态度不卑不亢,说话逻辑清晰,看不出有什么疑点。
季燕然放下茶杯,命人将周明暂时带了下去。
林影问:“王爷怎么看?”
“都来了望星城,不管是真是假,总要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幕后主使。”季燕然吹了吹茶沫,片刻后又问,“望星城的地方官,若我没记错的话,应当是叫张孤鹤?”
“是,他可是个好官,刚直不阿清廉如水,更不畏强权,百姓极为爱戴。”林影道,“王爷想见他?”
“罢了。”季燕然道,“你我又没其它事,何必打扰,还是先让这位张大人安心过年吧。”
日暮之后,望星城里一片寂静。
季燕然靠在床头,不自觉地,就又想起了远在王城的云倚风。
也不知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头,有没有替他找出解毒的办法。
白胡子一个赛一个长,总得有些真本事吧?
若治不好……治不好,想起那云里雾里的血灵芝,萧王殿下又开始头疼。
找不到舍利子,卫烈就要掉脑袋,可若找到了,对自己而言,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真要命。
初二之后再过一天,便是约好的大年初四。
周明道:“凤仙路,门口有歪脖子柳树的那户宅院,主子正在里头恭候王爷。”
季燕然一笑:“还当周副将又要推三阻四,没想到这回竟如此爽快。”
“王爷说笑了,主子可是时时刻刻在盼着见王爷,又岂会推诿。”周明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季燕然点头:“说。”
“王爷武功盖世,所带人马也不少,我是跑不掉的。”周明道,“可否解了我的绳索?否则被主子看见,怕又要说我窝囊。”
林影啧啧:“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过这绳子横竖只是个摆设,解了倒无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周明低头,“王爷请。”
凤仙路距离客栈不算远,穿过几条巷子就是,街口那株歪脖子柳树也甚是醒目。
大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院子里头安安静静,不像是有人。
“主子。”周明在院中道,“客人到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板凳挪动的声音,脚步声愈近,门帘被一把掀开。
是一名精瘦矍铄的老者。
“王爷,林将军?”他疑惑地打量着两人,在看清周明后,面色又一白,“周……怎么你、你还活着?”
“不是吧?”林影瞪大眼睛,围着老者转了两圈,“卢公公,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惦记着谋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