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季燕然递过来一杯茶,笑着问道:“怎么这阵跑过来了,有事?”
云倚风将莲华教的事情讲了一遍,又及时补充:“风雨门的弟子可没进袁府,是那张旭自己要逛青楼,才被我堵在房中的。”
季燕然道:“你一问,他就什么都说了?”
“风雨门在买消息时,从不吝啬。”云倚风道,“他在见到猫儿眼后,只恨不能将自己爹娘的情史也说给我听。”
季燕然欣慰点头:“此番幸亏有你,那我明日就去上报皇兄,对了,张旭人呢?”
“还在青楼里,我的人一直盯着。”云倚风道,“不过他也不大可能会跑,毕竟袁侍郎是花钱买消息,而且听起来这笔交易做得颇顺利。”
“风雨门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季燕然温柔道,“夜也深了,先回去歇着吧。”
云倚风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围观完全程的赵统领发自内心提议:“不如王爷也跟着一道去歇?”
季燕然飞起一脚。
赵统领忙不赢地躲开,又不解道:“王爷方才怎么不告诉云门主,其实不用他去青楼,我们的人下午就已探到了袁侍郎与莲华教的具体交易?”
“我为何要说?”季燕然看他一眼,警告,“你也不许说。”
赵统领无话可言,对自家王爷这明目张胆的色令智昏,崇拜得是五体投地。
翌日清晨,季燕然将云倚风送到几位老太妃宫中,自己则是径直去了御书房。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李璟在听完所有经过后,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诧异,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季燕然怀疑:“不会是皇兄——”
“的确是朕吩咐袁侍郎去查的。”李璟叫德盛给他添茶,“原不想让你知道。”
季燕然立刻道:“我现在也可以不知道。”
“这是父皇的遗旨。”李璟示意他莫闹,“他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孜川秘图,决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还当真有这玩意。”季燕然道,“那内容是什么,卢将军亲笔所书的战谱?”
“没人见过。”李璟道,“在袁远思找到莲华教之前,你猜唯一一个提过孜川秘图的人是谁?”
季燕然摇头。
李璟道:“李珺。”
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季燕然实在难掩厌恶:“他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
“八成是从父皇那里听到过什么,所以当成了保命符。”李璟道,“一口咬定自己见过,须得慢慢回忆,才能画出整张图。也是因为这个,我才又对你多瞒了几年阿寒的事。”
此番倒是正好,倘若真能找出孜川秘图,也不必再护着那草包。
“我大梁有你这位战神,原也不需要什么兵书兵谱。”李璟走下龙椅,“父皇的遗旨也是烧,而非用。”
“烧?”季燕然皱眉,“该不会当真……”
“当真什么?父皇与卢将军当真不合,所以趁机除掉异己?”李璟道,“说实话,朕也有过怀疑。但无论当年真相如何,只要那兵书里有对大梁不利的记载,烧毁总要强过流传于世。”
根据莲华教的供认,他们是在十年前,于晋地安水岭一带遇到了一个巫女。当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浑身都是伤,只在嘴里喃喃咒骂着,说姓王的狗贼卑鄙无耻,哪怕当了大官,也依旧比最脏的蛆虫都不如,还疯子一般喊了两句,说藏有宝贝的孜川秘图就在王城里的王大人手中,号召天下人都去抢,最好能有一把最快的刀,刺穿他的心脏。
喊完几句之后,人也咽了气。
莲华教的人当时并未在意,直到最近这段时日,听到工部侍郎袁大人在打探孜川秘图的消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于是赶紧颠颠跑来王城,拿着消息卖钱了。
季燕然道:“据云……门主所言,莲华教的人只是卑鄙无耻,倒不像是有胆欺瞒朝廷命官。”
李璟一笑,只当没听出这欲盖弥彰的停顿。
而根据故事推算,那个时间在王城的“王大人”,少说也有三位,没办法,大姓人太多,上早朝时喊一句“王爱卿”,往前迈步的能有一大群。
虽说事关先皇遗旨与孜川秘图,但目前整件事仍是无凭无据,仅靠江湖中一个下三滥的教派,和他们嘴里“巫女的故事”,显然不至于让所有“王大人”都放下手中事务,一天到晚待在家中等着审讯搜查,可若放任不管,那万一消息走漏,孜川秘图被送了出去,岂非更令人头疼?
季燕然道:“不如先暗中查一查这几人,说不定能找出一些线索。”
“那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吧,越快越好。”李璟道,“朕也想早日弄清楚,黑沙城之战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
下午的时候,季燕然寻到惠太妃宫中,见云倚风正靠在软塌上休息,身上搭了条毯子,手中捧了本书册,旁边还摆着蜜饯点心,悠闲得很。
“怎么这阵才回来?”他坐起来一些。
“那孜川秘图里,像是真藏有秘密。”季燕然从盘中拿起一枚蜜饯,递到他嘴边,“有件事想请风雨门帮忙。”
云倚风冷静道:“你没洗手。”
第57章 狭路相逢
季燕然面不改色:“我洗了, 真的。”
“你没洗。”云倚风耐心道, “从你进院开始,我一直看着。”
一旁伺候的小宫女忍不住抿嘴, 刚进屋的惠太妃也笑着拍了季燕然一巴掌:“多大的人了, 还在这些小事上耍滑头, 快些去将手洗干净,小厨房里还替你温着一碗莲子羹。”说完又对云倚风道, “晚上想吃什么?”
“方才听王爷说, 外头像是还有事要做。”云倚风道,“不如我改日再来陪太妃吃饭。”
“能是多急迫的事情, 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惠太妃拍拍他的手, “你别听燕然的, 他回回来看我时,都是这般火急火燎,借口倒是一筐筐的不重样。”
鉴于萧王殿下平日里的表现实在太差,基本毫无诚信可言, 所以这回两人费了好一番功夫, 方才从惠太妃宫中脱身。在回去的路上, 云倚风打趣:“原来王爷并非只在我一人面前信口胡扯。”
“那是先前。”季燕然许诺,“往后,往后我定不骗你。”
又或者,我们可以一起骗骗别人。
两人正在说着话,就见对面匆匆走来一个官员,身形矮小脸色病弱, 约莫四五十岁,一直在咳嗽着,神思恍惚,若非身旁的太监提醒,险些没看见季燕然与云倚风。
“王爷。”他赶忙行礼。
季燕然关切:“王大人这是又染了风寒?”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对方摆摆手,“皇上有事宣召,下官就先告辞了。”
云倚风一路目送他远去,提醒道:“这位大人像是真病得不轻。”
“他是翰林院的王万山。”季燕然道,“除了这位姓王的大人,朝中还有礼部的王之夏,户部的王东,都有可能是当初那巫女诅咒里的‘王大人’。”
“让风雨门帮忙盯着,倒是不难。可距离当初莲华教遇到巫女,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这么长时间对方都没表现出异常,只怕再盯下去,也未必会出结果。”
“所以皇兄打算先在城中放出巫女与孜川秘图的消息,再派兵保护住三位大人,这是明面上的。”季燕然道,“至于暗里,就交给风雨门了。”当然,这里的“保护”,其实更多是监视与威慑的意思,以免对方在情急之下,将孜川秘图交给旁人。
而这回的酬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国库里往外掏,据说那里有一口更威风的粉彩缸,窄口大肚,绘着喜鹊描着凤凰,相当喜庆吉祥。
很值得搬回去。
……
风雨门除了打探消息,在“传谣”“辟谣”这种事上,也做得相当得心应手。不到两天时间,关于“巫女、孜川秘图与王大人的故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李璟将王之夏、王东、王万山三人宣召入宫,分别加以细问,意料之中什么都没问到,三人都矢口否认,说没见过巫女,更没见过什么孜川秘图。
“先前倒是听过一些传闻,说那秘图中藏着一把绝世宝剑。”王之夏连连叫屈,“可微臣一介书生,要那大宝剑作甚?更别提是为它杀人了!”
“朕自会查明此事。”李璟安慰道,“也会抽调御林军,寸步不离地保护爱卿。”
而其余两位王大人,自然也获得了相同待遇,府邸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喝口水都有人盯着,除了能自由活动外,其余与坐牢没什么两样。
搞得王之夏大人这位大梁著名中老年风流才子,半个月也没能见上红颜知己一面,头发都多白了几十根。
并且谣言甚嚣尘上,还有了升级版,说那巫女旧时的情人已经听到消息,勃然大怒,要来王城找王大人报仇了!
王之夏惊道:“啊?”
“是啊,老爷。”家仆道,“可玄乎了,说那情人也是巫族,能化形,能隐身,能穿墙,能念咒,能八百里外取人首级,听着实在吓人。”
王之夏抽抽嘴皮子,唉声叹气道:“你说说,你说说那两人,招来的这都叫什么麻烦?”
种种愁苦加在一起,当场就写了七八首诗。
风雨门的弟子抄了两张回来,满篇都是愁云惨雾,一会感慨自己命运多磨,一会伤感昨晚未能梦到瑶池美人,末了还要埋怨几句亲爹,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王?
云倚风道:“总之,这位王之夏大人看起来像是委屈坏了。”
季燕然问:“其余两人呢?”
“其余两人就正常多了。”云倚风答道,“除了忙公务,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饭睡觉,暂时看不出有何异常。”
至于最近流传正盛的、那则“巫女情人要报仇”的消息,其实并非出自风雨门,也不像是百姓的胡编乱造,否则像这种“尖刀扎心”的故事一不香艳、二不猎奇、三不精彩,完全没道理传得如此快速而又整齐。
潜伏于暗处的某些人、某些事,似乎正在隐隐露出尾巴。
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李璟也听说了这则传闻,于是专程下旨,命季燕然一定要保护好三人。如此一来,王东、王之夏加上王万山,就连每日上朝都开始由御林军一路护送,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长串,队伍跟条粗蟒蛇似的弯来盘去,甚是惹人注目。
愁得王之夏大人啊……坐在小小一顶轿子里,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中不见美人,生生又憋出一首悲怆苍凉的大长赋来。
而那身体一直不好的王万山,更是咳得如同破烂风箱,三丈地外就能听到声音,颤颤巍巍的,路都要走不稳了。
“我说老王,王兄啊。”朝中有位与他交好的尉迟大人,实在被咳得心焦,于是将人扯到偏僻处,低声埋怨,“都这样了,你还上什么朝,不回家好好养着,老命不要了?”
“我这一堆事,咳,哪里能休息啊。”王万山愁眉苦脸,缓了半天气,方才继续道,“况且若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这满城沸沸扬扬的,我要躲在家里不出来,岂非更显得心里有鬼?”
“说真的。”尉迟大人左右看看,又将声音放得更小,“那孜川秘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会真在你手里吧?”
“我这……连你也信?”王万山连连摆手,脸色白上加白,也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急,“我堂堂朝廷命官,四品大员,寻个屁的宝藏!”
说完,就怒冲冲地甩袖走了。
“没有就没有吧,我还问都不能问了?”尉迟大人赶忙追上去,免得这老病鬼一怒之下掉进水池子里。
最后一位王东王大人,也正在第八百回 向自己的夫人发誓诅咒。
“我连藏在米缸里的私房钱都被你翻出来了,哪里还有本事藏什么宝藏图?”
“说不定就是我平日里管得太严了,所以你才脑子发热,被哪个江湖中人用宝藏骗了去呢?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
头发太长,见识太短,根本就没法讲道理啊!
总之,最近这三位大人,人人都挺焦头烂额的。
云倚风突发奇想:“朝中有汪大人吗?”
“没有。”季燕然道,“只有三种可能,要么巫女说谎,要么莲华教说谎,要么有一位王大人在说谎。”
巫女的诅咒发生在十余年前,莲华教向来只认钱,实在没有理由同时得罪风雨门与朝廷,所以说来说去,症结最终还是落回了王大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