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阑珊
江家三少莫名其妙地坐起来:“老张是谁?”
季燕然解释:“槐花街上卖油条的。”
江凌飞心中悲愤,我为你出生入死,竟还比不过一个炸油条的?
“炸油条的至少没胆子胡言乱语,以后若再口无遮拦,我便送你去西北。”季燕然站起来,“走吧,先去吃饭。”
江凌飞不甘不愿,踩着小米碎步蔫蔫跟上。吃饭就吃饭,但先说好,你若再含情脉脉与云门主眉来眼去,那我可是要掀桌的。
惠太妃宫中的饮食向来清淡,为了照顾云倚风,就更是连油星都不见——毕竟在江湖传闻中,这种白衣若雪、姿容清雅的公子,可是要吃花饮露的,万不能抱着肘子啃。
于是嘴里活活淡出了鸟来。
江凌飞最为机智,又没有家属拖后腿,吃了两口就“突然想起家中有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寻个清净地午睡去了。
而相思湖上的船工,也早已准备好了一艘小舟,只等着萧王殿下与云门主于午后泛舟湖上。虽不比西湖太湖一望无际,但在皇宫中能有这么一片粼粼波光,也算难得。船中备有消暑的瓜果与冰块,船桨一撑,徐徐穿过莲叶荷花,停至树木阴影处,便能舒舒服服睡一个凉爽午觉。
“折一朵给你?”季燕然悄声问。
“开得好好的,折它做甚。”云倚风躺在他腿上,看着天上一丝一丝浅白的云,片刻后又忍不住问,“你说,孜川秘图里除了兵谱,当真还会有斥责先帝的血书,与黑沙城兵败的真相吗?”
季燕然捏着那薄薄的耳朵:“若真想知道,不如我去御书房中给你偷来?”
云倚风:“……”
他闭上眼睛,不打算再说这件事了。
季燕然笑笑,拉过一片宽大荷叶,替他挡住了些许亮光。
酷暑炎炎,连御花园中的知了都不叫了,只能听到风吹与花落。水波轻轻拍打着船舷,如儿时的摇篮,晃悠悠的,时间一点一点溜走,人也不知不觉就合上双眼,安心眠于这漫天的荷香中。
御花园里,有一群人正在匆忙往前走着。为首一人身形富态,穿紫色锦衣,虽面色惴惴,走路也不甚稳当,气势倒是不减,旁边的人皆得小心翼翼伺候着。路过湖边时,远处恰传来一阵丝竹声,他不由就停下脚步,扭头望了过去。
接天莲叶无穷碧色,其间却偏偏停了一尾小舟,上头躺了一位白衣美人,宽袖与墨发皆如水般倾泻开来,被风儿吹得轻晃,但就是距离远了些,看不清脸。他这么想着,又往前急急走了几步,站在湖边想望得更真切些,脖子伸得如同斗鸡。一旁的下人不明就里,也跟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却都被吓了一跳,赶忙小声提醒:“王爷,是萧王殿下。”
“啊?”一听到这个名字,李珺就先魂飞魄散起来,慌慌张张地问,“在哪里?”
“在船、船上啊。”下人也答得纳闷,敢情您专心致志盯了这大半天,都没发现?
李珺后背蹿上一股见鬼凉,战战兢兢将视线从美人身上往高挪了挪。
季燕然面色寒凉,正在冷冷看着他。
眼神与地府修罗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珺惊呼一声,双股颤颤便想溜,可腿却不怎么听使唤,膝盖打着软,脚下一滑就向后倒去。
“啊!”
“平乐王!”
“来人啊!”
“快,平乐王落水了!”
湖边嘈杂一片,云倚风也被吵醒,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季燕然捂住他的耳朵,“难得这里凉快,你再多睡一阵。”
云倚风好奇地向后望去,恰好看到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被人合力扯上了岸,双脚方一落地,便连滚带爬地跑了。
“是平乐王吧?”
季燕然挑眉:“这你也能看出来?”
“寻常人落水获救,至少也要在岸边喘口气的,唯有此人,哪怕灌了满肚子水,也要赶紧爬走。”云倚风打了个呵欠,重新靠回他怀中,“除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会被你剁了脑袋的平乐王,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睡吧。”季燕然右手在他背上轻拍,不想再议此事,“这种贪财好色的草包,连名字都不配让你多提一句。”
“那你也别生气。”云倚风笑笑,“晚些时候,我们再去见皇上。”
另一头,李璟也听说了“平乐王初一进宫,就被萧王一眼瞪进了湖里”的故事。
“现在还在换衣服。”德盛公公禀道,“腿也摔伤了,不过太医已经给敷了药,并无大碍。”
李璟头疼:“那就让他多歇——”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传来一声劈了嗓子的“臣弟参见皇兄”,那个尖锐啊,把德盛公公都吓了一跳。
李珺刚吐出满肚子的水,还虚弱得很,但再虚弱也不敢拖了,那要杀杀杀人的弟弟可就在宫里啊!他进殿后“噗通”跪在地上,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两句思念之情,以及这一路有多辛苦云云,然后还未等李璟象征性地安慰,便直奔主题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向皇兄进献一样宝贝。”
他不提倒还好,这一提,李璟却又想起了孜川秘图,便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宝贝?
李珺再度被吓出满身冷汗,赶紧叩首哭道:“是是是真的,这回,这回,我当真打听到了血血血灵芝的消息!”
……
季燕然与云倚风也被宣来了御书房。
李璟示意德盛公公先给两人赐座,又问李珺:“朕为何还要再信你这一回?”
“因为我带了,我带来了。”李珺忙不赢地说着,顺手从袖中扯出一个布包,“这一路生怕丢了,从不敢让下人拿,睡觉都得抱着。”
众人毫无防备,都被他此举惊了一下,只眼睁睁盯着看。那布包浸了水,有些难以解开,李珺使劲扯了两下,余光扫见周围一圈目光,突然就又意识到了什么,再度如雷轰顶地解释,“不是,不是,这血灵芝我虽带带带来了,但它用用用不了啊!”
第76章 同去雁城
那包裹在湿布中的东西, 瞧着倒的确是灵芝模样, 隐约也能看出星点鲜红颜色,只是早已发霉发臭, 上头长满了灰绿色的毛, 拎出来时, 还湿哒哒流着透明粘液。
李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道:“大胆!”
“皇兄, 皇兄饶命, 这东西并非我保保保存不当!”李珺浑身一哆嗦,“砰”一声磕了个头, 牙齿打颤地解释, “刚刚刚拿到的时候, 就已经这样了。”说完又扯着嗓子哭了一句,“千真万确啊!”后头这一句是说给季燕然听的,他并不敢看这个弟弟,生怕转头就见到一把大宝剑劈面而来。
偏偏此时德盛公公见平乐王已瘫坐在了地上, 实在狼狈, 便好心想要搀扶一把, 谁知手还没使力呢,对方就被吓得“嗷”一声嚎出来,泪眼婆娑极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云倚风被吵得头昏眼花,他见过的皇室贵胄虽不多,但也知道这点出息莫说是放在帝王家, 即便寻常农户父母,生出如此草包的一个儿子,只怕也会忍不住操起笤帚天天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侧身对季燕然道:“平乐王看起来像是极为惊惧,不如先让他休息——”
“不不不,我不用休息。”话还没说完呢,李珺倒是听得挺快,赶紧摆手道,“事情是这这这样的,待我慢慢道来。”
德盛公公站在一旁,陪他憋着一口气,心疾都快要发作了,李璟更是头大如斗:“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结巴的毛病?”
“我我我我不不不不结巴啊!”李珺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时日我听说七弟正在到处找血灵芝于是便想帮忙结果刚刚张贴出榜文没多久就有人送来了!”
季燕然问:“谁送来的?”
“看打扮像是西域人,二十来岁的年纪。”李珺道,“他一见我,就说自己有血灵芝,若我能将这个消息告知七弟……”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得心虚,“他说,若我能将这个消息告知七弟,就能保住性命。”
当时李珺大喜过望,连连催促他将血灵芝交出来,更许下万金相酬,结果年轻男子在背篓里鼓捣半天,最后就只摸出了这么一根腐烂不能用的玩意。
“那人说血灵芝一摘即腐,非得吃新鲜的才成,要是七弟想要,便得赶在九月之前,到雁城里等着。”李珺讪讪道,“他还说,只有他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万千尸骨、鲜血浇灌,还说、还说……对了,还说云门主的毒,用霁莲虽能缓解,却治标不治本,想要真正解毒,唯有靠血灵芝。”
季燕然微微握住拳头,对方既连“万千尸骨、鲜血浇灌”都能说出来,那至少也该算半个知情人。
李璟道:“你就没试着将他请来王城?”
“请了,我怎么没请。”李珺一拍大腿,“但他死活不肯啊,说自己回青阳草原还有事,拔腿就往外跑。”
李璟继续耐心询问:“然后呢?”
“然后……”李珺勉强一咧嘴,笑得比哭更难看,“然后我便琢磨着,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捆了再说呗,结果没曾想,那竟是个轻功高手。”绳子还没去呢,人先飞上房顶消失了,只留下一根臭烘烘的血灵芝,看着随时都有可能会化成水。
于是平乐王便揣起这破烂“宝贝”,命也不要地赶来了王城。
李璟无话可说,对他也是佩服得很,转而看向季燕然:“青阳草原,若朕没记错,该是葛藤部族的老巢吧?”
“是。”季燕然道,“前段时日收到战报,说葛藤部族突然开始无故后撤,我担心他们另有诡计,便派林影先回了雁城查看究竟,不过目前倒是没发现异常。”
“对方深知你软肋,又把青阳草原摆在明面上,丝毫不遮掩身份。”李璟看了眼李珺,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来者不善啊。”
平乐王哭丧着脸,越发想去茅房尿尿。他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再想将功折罪,也实在编不出什么了,李璟便命德盛先将人带往住处休息,又招来太医院院首,吩咐他仔细研究那株腐坏灵芝,待到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后,方才问季燕然:“那些人是谁,心中有谱吗?”
“没有。”季燕然摇头,“先前从未听过葛藤部族与血灵芝有联系,此举明显是为了引我去雁城。他们倒是挺机灵,知道派谁出面,才能既听话,又能畅通无阻出入皇宫。”
“虽明知是圈套,只怕你仍旧坚持要去。”李璟叹气,“有何打算?”
“让云儿留在王府吧。”季燕然看了眼身边,“我独自一人去雁城。”
云倚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皱眉道:“拿一株没见过的红蘑菇,便说是血灵芝,差不多的玩意鬼刺先前不知采过多少,又不算什么稀罕货,我不信,王爷也莫信,忘了便是。”
“万一是真的呢?”季燕然道,“难得有线索找上门,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云倚风却依旧不肯。见他二人僵持不下,李璟便寻个借口,也暂时离开了大殿。季燕然将人抱进自己怀中,在耳边蹭他:“看吧,连皇兄都被你吓跑了。”
“我不愿你有任何危险。”云倚风不悦,又重复了一遍,“别去。”
“回雁城一趟,算什么危险,那里是我半个家。”季燕然笑笑,“况且对方既然说了会找上门,你至少给我一个能与他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我们又不会吃亏,嗯?”
云倚风道:“与葛藤部族扯上关系——”
“所以才要让你留在王城。”季燕然打断他,用拇指蹭过那细白的脸颊,声音越发低不可闻,“否则你当我如何舍得。”
在霁莲的作用下,云倚风已经能骑马练武了,平日里同江凌飞过个三四百招亦不在话下,按理来说是能经得住旅途劳顿、同去雁城的。
可对方偏偏是葛藤部族的人,是多年来一直埋藏在大梁西北境的一枚炸弹,那他们即便真有血灵芝,也必不会轻易交出,十有八九会拿来做要挟。
让云倚风留在王城,一来可以更好地休养,二来也是为了给李璟一个定心丸——毕竟季燕然身份特殊,率三十万大军镇守边陲的王爷,可以有心爱之人,却万万不能因心爱之人而昏了头。
季燕然哄他:“听话,况且葛藤部族一直隐而不出,难得主动现身,就算不为血灵芝,也不能放过这个窥探其阴谋的机会。”
“那我与你一同去。”云倚风道,“有老太妃留在王城,足以令皇上安心。况且对方都说了,血灵芝摘下即腐,若你此去雁城,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却远在千里之外,岂非又错失良机。”以及,还有更重要的,他担心季燕然会因太过在意,从而影响判断,做出错误的决定,因此非得寸步不离守着方才安心。
“雁城里的姑娘,可都还没见过我。”云倚风扯住他的衣领,“若放你独自回去,岂非又要招蜂引蝶。”
季燕然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而李璟对于两人的决定,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只是再三叮嘱季燕然要多加小心,切勿中了葛藤部族的圈套。他能坐稳天子之位,对于该如何进退,自是深谙其道,在云倚风能不能去西北这件事上,季燕然主动提出将人留下,是彰显忠心,而自己也该做应有的姿态来,大方允了他去——站在帝王的立场,还有老太妃留在王城,他并不担心季燕然会为血灵芝舍弃一切;站在兄长的立场,他也的确不想分开这对有情人,否则那同话本里的恶毒西王母有何区别?
所以说,哪怕云门主不主动提出,他也不会被独自留在王城的,只是关心则乱,一时情急,没想明白而已。
季燕然牵着他的手,慢慢在御花园里走着,此时天已经黑了,照明的只有星星。
“我们要去哪儿?”云倚风认出这不是出宫的路。
“去找李珺。”季燕然道,“我还有些话要问他。”
云倚风点点头,继续踩着脚下圆滚滚的石头,想心事。一直苦苦寻找的血灵芝突然就有了消息,他却并未如想象中一样欣喜若狂,反而有些……心情复杂,明知前方有着圈套,他是连半步都不愿再前行了,甚至觉得,无药可解也无妨。
地上有些雨后积水,季燕然见他踩得深一脚浅一脚,索性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李珺伸开双臂,由宫女服侍着脱下外袍,刚准备沐浴歇下,就听内侍匆匆来报,说萧王殿下来了。
于是平乐王就又被吓懵了,结结巴巴地问道:“带带带兵器了吗?”
内侍赶紧安慰:“进宫面圣,谁敢带兵器,王爷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