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茶木
他们千方百计要得到小安,是否是要置他于不利之地?
平教本就是珩域的魔教,常年以蛊术在江湖立足,行踪诡异不定,现在只是派两个使者模样的人来谈判,那之后呢?
况且,他们现在躲避容国追杀已是不易,还要再加上一个平教,两面夹击之下,真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了。
封若书望着无边黑夜,叹息。
“军师,外头凉。”霍邦脱下外袍给他披上。
封若书顺着他的力道将衣裳收拢一些,怅然若失道:“我不当军师很久了。”
霍邦的动作一顿,随即又道:“喊习惯了,改不了口。”
“霍邦。”封若书定定看他,这人虽然样子没变,眉宇间却较之前多了许多沧桑,心里莫名有些心疼,“你不该淌这趟浑水,你战功累累,是有大前途的人。”
霍邦思忖了片刻,抬头,道:“效忠英明之人,才叫前途。”
封若书眉头一拧,以为他对卫临寰心有不满,于是语气骤然降温:“你可知方才这话,是大逆。”
霍邦不急不缓道:“军师误会我的意思了。”
封若书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解释。
“我在芷阴惨遭奸人陷害,正常来讲,只要发现兵将叛国,都是定斩不饶的。然而大王英明,没有立即将我斩首,反而派侯爷调查真相,还我清白,委实明君之举。为臣者,必当披肝沥胆以报王恩。但我转身劫了法场,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前途的。”
“他们没看到你的脸,你即刻赶回芷阴镇守,大王不会多疑。”
“不了。”
“为何?”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霍邦不再像以前横冲直撞,一两个月的时间,活生生多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概,“我霍邦从小生在贼窝,祖祖辈辈占山为王,靠打劫为生,那年山寨被朝廷剿灭,全家被判充军时,我四岁。”
封若书知道他的过去,也知道他的自卑,于是宽慰道:“你是大王钦点的武状元。”
霍邦笑了一下,不知是苦是甜,亦或是妄自菲薄的自嘲,“若不是侯爷提点,引荐我去应试,我至今仍是个打架厮混的兵痞。”
封若书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自古忠义难两全,你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了‘义’?”
霍邦摇头,抬头望了眼深夜半空的一带银河,呢喃道:“我只选择你。”
极轻极温柔的一句话,似是化在夜风中的一声叹息。
封若书像被人抽了一记,以为自己听错,追问:“你说......什么?”
霍邦很是坦然,似是藏在心底发酵了许久的话终于得见天光:“我选择军师,从今往后,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封若书震愕地看着他,少顷又觉得要被那双炽热的眸子融化,狼狈挪开眼睛。
“我封若书是个无情无心之人,莫对我好,不值当。”
他的话很冷漠,恍若能将寒冬的冰河吹开一道裂口。
霍邦在这冰寒中抬眸,温和道:“把我的情和心给你,死也值了。”
万籁俱寂,一时无言。
封若书的布靴被露水打湿,水迹顺着布料浸了进去,侵入他的身体。
洞中,安戈仍是没有苏醒,虽然他很安分地躺在被子里,没有大吵大闹,但是他在昏厥的梦中,睡得并不踏实。
他梦到,飞速行驶永不停歇的车轮,仓促的跌跌撞撞逃跑的脚步,以及,哽咽着告别的女人的哭声。
那声音说:
“孩子,西施咒是为娘这辈子能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若能活下去,千万千万,别怪为娘。”
那婴孩,是幼时的安戈,那女人,自然是他的生母,白瑛。
白瑛抱着襁褓里的婴孩,在永安县城外一处地形险峻的雪山哭泣。少顷,她恍惚瞥见山脚下追来的教众,仓皇放下婴孩,打开脖子上拇指大小的项链,取出一只火红色的绿豆大小的蛊虫,低头念了几句咒语,那蛊虫便跟复活了一般,爬上安戈裸露在外的手臂。
白瑛复活蛊虫之后,停止了咒语,只趁它咬出婴孩的第一滴血时,无比郑重地道了一句:
“珩域极西之地,穹山无底之泉。十五圆月,以青玉平镜取光照之,可得心法。”
这心法,是平教代代相传的神功。
到了白瑛这一任,本该继承这位子的兄长出奇离世,教主之位高悬。白瑛身为公主本该挑起重任,练习神功保护教众。但她却将神功的心法藏匿起来,既不练习,亦不示人。
因为那神功讲究无心,需要七情六欲祛除干净方可练习,而她,陷进了每个女人都会疯狂的爱情。
她爱上了安胄,在王室中有铜墙铁壁,平教的爪牙伸不进来,但这铜墙铁壁也有瓦解的一日。
那时安胄陷入王室纷争惨遭追杀,平教教众看准了机会,在他们逃亡途中趁虚而入,逼迫安胄交人。
白瑛带着安戈一路逃亡,现在,终于到了穷途末路。
蛊虫在安戈的小臂咬了一口,随后顺着爬了进去,接着,便带着白瑛的绝言封印在血脉里,终年沉睡。
西施咒,是封印之咒。
而唤醒它的,只有彼岸符。
白瑛掏出雪白的丝巾将血迹擦去,但臂弯里那个宛如“守宫砂”的红色印迹,却一直留了下来。
“孩子,娘对不起你,但平教的心法不可失传......原谅娘。”
平教的教规,教主若死,便由教主之子继承,若子已死,便交由其孙,世世代代,不可断绝。
白瑛是个极其矛盾的人,正如她当初决定放弃教主之位追随安胄一样。她一方面不想让心法失传,一方面又不忍心安戈被抓回去,以无心无欲之身练功。
两头都不敢面对之人多半会选择第三条路。
于是她只有逃,用自己的命,为安戈拼出一线生机。
匆匆话别之后,她又将外袍脱了裹在安戈身上,只露出半张小脸蛋,随后将襁褓藏在一棵香樟树下。转而跑上分叉路的另一条,将追杀之人引走。
当时平教由黑胡子巫师领导,前后只有一句宣言:“杀白瑛,留其子。”
显然,他的目的是掌控安戈,令其修炼平教神功,挟天子以令诸侯。
却不料他们将白瑛和她怀中用稻草包裹的“婴孩”追到山巅之时,白瑛纵身跃下了山崖,尸骨无存。
末了,白瑛并没有死,只是伤了后脑,变得有些痴呆,许多事情便记不清了。
譬如,她在哪里丢下的安戈。
两年后安胄已是未国君王,将她接回王宫。然则她念子成疾,整日恍恍惚惚,清醒的时候很少,只让安胄派人去找孩子。
安胄说,天下之大,无处去寻,何况咱们孩子身上又无胎记,只怕踏破铁鞋无觅处。
白瑛却说,有的,他左臂有块红色胎记,朱砂的颜色,漂亮得很。
安胄觉着怪异,他之前抱过孩子,分明没看到手臂上有什么印记。但知子莫若母,他还是依照白瑛的意思,昭告天下,甚至派了钦差大臣民访。
无果。
那一年,安如意出世。
彼时杨王后还只是个普通的嫔妃,去向白瑛请安时亦带着孩子。
白瑛瞧那孩子可爱,便留在身边养了两日。期间,她老是抱着孩子对安胄说:
“这孩子漂亮,跟我们的儿子长得像。”
安胄不以为然,认为襁褓里的婴孩大多都长得差不多,但白瑛的精神很是不好,他便没说什么,只轻声哄劝着说是。
后来,扬氏抱回安如意时,却觉得孩子变了样。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安戈和安如意同父异母却长的一模一样,不是巧合哦~
第113章 苏醒(一)
后来, 杨氏抱回安如意时, 却觉得孩子变了样。
这大概是母亲才有的直觉, 脸蛋、眼睛,甚至是细微的哭声,都能真切地感觉出来。她抱着安如意, 总觉得不像是自己怀胎九月诞下的孩子,那眉眼显然跟之前差别很大。
于是她哭着跑去找安胄说理,质疑白瑛用了平教的什么手法, 将安如意换了容貌。
安胄看了看,还是觉着婴儿都长得差不多,前后没什么区别。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杨氏也没再继续纠缠下去, 只心里隐隐有根刺。
再后来, 白瑛死了,杨氏做了王后,眼看着安如意越发好看精致,还因此名扬八川,杨氏心里那根刺便也没了。
传说白瑛是心悸而死,死状十分凄惨, 两只眼睛定定瞪着, 一直没有闭上。
她时常梦见自己的孩子被山里的野狼叼走,或是被平教教众诛杀, 夜夜不得好梦。
“孩子,娘对不起你。”
“平教心法不可失传。”
“若你尚在世间, 平安康健,娘愿自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梦呓一直在安戈耳边环绕,呜呜咽咽,如幽深树林里一群吊死的野鬼在哭诉。
安戈的睡得极其不稳,眉毛皱得很死,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很是痛苦。
然则那声音丝毫没有消退,在脑中百转千回地响,仿佛化身成千万只小鬼,铺天盖地朝他冲来。
“小夜叉。”
混杂的呜咽声中又传来方羿的呼唤,如惊涛骇浪中驶来的一叶扁舟。
海水迎头痛击,如棍棒敲打在他身上。安戈只身在翻滚的海浪中挣扎,迎着浪头拼命朝小舟游去,在几乎将他淹没的海水里如断了弦的风筝,在夹缝中才偷了几口呼吸。
“小夜叉!”
小舟又近了一点,安戈咬牙屏息,即便手脚都渐渐没有知觉了还是拼尽最后一口气朝它游。茫茫大海,滔天巨浪,只有这叶沧海一粟的扁舟是他的依托。一点接着一点,安戈前进的速度极其缓慢,却一步也不甘停下,坚定的眸子只有那角巴掌大的白帆,再容不下其他。
终于!
如几近被晒干的僵硬的鱼重回河水,安戈抓住了小舟的边缘,猛然睁眼。
“哈......哈......”
他大张着嘴喘气,胸口起伏剧烈,额头上的汗水将头发尽皆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