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48章

作者:羽大娘 标签: 古代架空

  三十三年来,他只有自己,也只相信自己。可如今,能拥有的、能信任的,除了自己外,还有楚无寻。

  第一次,楚吕的心中,住进了另一个人。

  对著这个人,他无需佯装、无需防范,终於又终於地,第一次回到记忆中,他曾拥有过,最原始的纯然。

  可以痛快大笑、可以并辔驰骋、可以酣然大醉,甚至……可以落泪……

  第一次,楚吕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

  在无寻面前,他不是落魄卑贱的皇族後裔;在无寻面前,他不是用尽心机为求权势的巧取之人;在无寻面前,他不是严令酷刑施罪於下的帝王。

  在无寻面前,他只是楚吕,只是一个名为楚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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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你相遇後,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无寻啊无寻,原来你就是我命定中的那个贵人。」

  在无寻面前,他从不称朕。看著无寻充满疑惑的脸,楚吕像个得意的孩子般笑开了脸,说起老人给他批的卦。

  手指轻点无寻的额头,问:「为何总有人说我冷血无情?」

  在他的看来,处理事情和解决问题,就该像刀斩乱麻,俐落而直接。可是他所做的决断,尽管利民利国,却总是被冠上冷血、苛酷、无情。

  「因为你啊,没有真正地爱过别人。」

  对於楚吕所施政策,屡屡让楚无寻折服,甚至在折服之馀,不得不认同他每一道看似无情的政令。就连当初他禁锢宗亲之举,现在看来亦暗地赞同。因为禁锢宗亲,剥夺身分的世袭,表面上看似罔顾同宗情谊,但是细细斟酌,如今边患未平,若再因为皇族互斗而勾起动乱,朝廷终将沦为蛮夷蹂躏之地,到时岂还有食民之粮却不知民苦的皇族得以存活的馀地。

  不单单这件事情,就连许多被认为苛酷的政令,其实都大有深意。也许只需要那麽一点点的解释、一点点的说明,便能化去众人的误解和怨恨。但是楚吕从不屑於去解释或说明,在他眼里只存在黑与白两种极端,没有属於黑与白之间的灰。

  包括自己在内,都深恶楚吕的这种绝对分明,可相处以後,才明白这种绝对,系因於他的遭遇。他是一个没有被爱过的人,所以根本不懂……该如何去爱……

  在这个男人深沉的心计下、在他威严的外表下,他──是孤独的。

  「爱?」

  楚吕纳闷反问,这个单音对他只是一个字。

  「爱你的父母手足、爱你的妻子儿女、爱你的知交好友、爱你的子民……虽然形式不同,但都源自同一个出发点──爱。」

  「无寻,教我,教我如何去爱。」高高在上的帝王,谦卑地对楚无寻躬下身子,道。

  无寻有些哭笑不得,教爱?

  爱是人性、是本能,要他如何教?从何教?

  无寻说出他的为难,却忘了楚吕在他面前就像个大孩子,虽说年纪小的人是他。大孩子给了无寻任性的眼神,只差没付诸言语──

  『不管,你得教我。』

  甩赖任性的孩子,总会赢过理智的大人,无寻想了老半天,总算在大孩子耐性用罄快闹脾气前,琢磨出如何去爱的第一课。

  

  t*     *     *

  

  小小的太子被父皇抱到马背上,一路策马而行,最後来到景致宽阔的山顶。小太子仰著脑袋,呆滞凝视头顶上父皇的脸,好不疑惑。

  父皇从来没有这样与他独处,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抱过他……

  「咳,云溪你看那儿。」

  掩饰尴尬地轻咳,比划著山下绵延的屋舍与远处青翠的农田,说起下一步将如何打造这个逐渐繁荣的国家。

  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最初的疑惑敌不过想与父皇说话的希望,眼神兴奋看向楚吕用手指点划之处,津津有味听著对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过於深奥的国家大事。

  远处,隐身树後的无寻偷偷吐舌,欣赏那对父子的互动,勾起浅浅的笑。

  关於如何去爱的第一课,无寻说:「从做一个疼爱儿子的父亲开始吧!」

  於是,小太子成了头号牺牲者,满头雾水地被拎出东宫殿,来到这片山头。

  小太子好奇发问的声音不断从前方飘入无寻耳里,刚抽腿调转坐骑打算离开,让这对父子好好相处相处,一道威胁的目光便笔直射来。

  无寻捏著眉心吐气,对著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甩了甩手,表示他不会走开,那道威胁的目光才从无寻身上收回。

  「到底谁才是那个小了六岁的人啊?」无寻忍不住哀嚎。

  目光的主人是谁?

  还会有谁?

  这里除了他、小太子之外,还有哪个大活人?

  「他真的是那个楚吕吗?」又一次哀嚎。

  虽说这种想法非常大不敬,可是……呜……他好怀念那个冷血的皇上啊!呜呜呜……

  前方,楚吕抱著累得睡在他怀里的小太子,回头看向无寻隐身之处。见无寻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爱……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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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54)

   (54)

  皇宫的人简直忙翻了天,三日後立后与东宫的册封仪式双双进行,虽说御令表示一切从简,但这两件天大的事情即使礼官把原本繁琐的仪式删了又删、减了又减,删减到礼官自己都觉得简陋到快哭出来的程度,三天的时间仍然是少得可怜。於是乎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除了职位最高,专责贴身伺候皇帝、贵妃和襁褓中未来太子爷的宫娥宦官以外,几乎都两三天没睡地操办著三日後的册封。

  敬善堂,是邵贵妃暂居的地方。

  站在台阶的最高处,身著绣有像徵後宫最高品级,属於皇贵妃图样的衣裳,邵贵妃的双眸却只是静静地看著远方的青山。

  背後,传来宫娥仓促的脚步,带著兴奋的语音边喘著气边道:「娘娘,陛下驾到。」

  邵娟的脸上没有後宫得宠时的骄傲与得意,仅是淡淡一笑,回身前去迎接她将一辈子服侍的那片天。

  楚云溪才跨过敬善堂前面的小园,便瞧见长阶下躬身迎接的女子,一个明日此时将成为皇后的女子。

  「怎麽又起身了?」楚云溪皱眉道。

  邵娟行了礼後起身微笑道:「臣妾身体很好,皇上不用担心。」

  「御医不是说了产後不能吹风?」

  「农家的妇人生完孩子隔天还得下田呢!」

  「你啊,唉……」楚云溪无奈苦笑。

  对於女子不把他当个君王看待这点,真是像极了情人性子。

  「明日便是册封大典。」邵娟温婉微笑,她期待著能以皇后的身份,去见一个人。

  「担心吗?」

  「不!臣妾很期待。」

  楚云溪牵起邵娟的手,走上长阶,步入敬善堂内,扶著她坐在铺了厚毡的躺椅上。「期待什麽?」

  「见一个人。」一个只有她成为皇后才自认有资格见到的男人。

  楚云溪苦笑,「朕可以拒听你的答案吗?」

  邵娟灵目流转,盈著笑意道:「男子汉大丈夫,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朕刻下很想缩头……」

  管他是不是缩头就得当王八,他真得很想逃避这个请求。

  「可陛下允诺过,只要臣妾生下的是男孩,便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唉……可朕怎麽也想不到你要的是这个请求……」对於自己的失策,楚云溪摇头连连。

  邵娟眨眨眼,笑著反问:「就这麽不想臣妾与那人见上一面吗?陛下大可放心,绝不会出现妻妾争宠的局面。」

  「……」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只想掩面哀嚎。

  邵娟请求面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将军、亦是他的情人──列丹弓。

  「这事恐怕得过些时候……」

  「因为陛下亲征夷东之事吗?」

  邵娟指指此刻正在殿外候著的卫七,对帝王投来带著七分质疑三分戒备的目光给了解释。「陛下多虑了,这事儿臣妾也是刚刚才听卫公公提起。」

  言下之意,表明自己仍如最初侍寝後所云──她,会是帝王手中,最称职的一枚棋。

  她,仅仅是一枚棋,不会是其他。

  她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依凭,所以无须顾虑外戚专横;她入宫为婢只为求口饭吃,因此与外廷毫无瓜葛更无意拉拢朝臣为自己谋求更多的权势。

  更重要的是,她胸怀与自己有著相同遭遇的穷苦百姓,一直以来她总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麽,却每每只能对著自己女子之身、对自己卑微的地位叹息。

  所以,她乐意当帝王手里的棋,成为帝王打造天下太平的棋。

  因为这天下太平的梦,必须靠後嗣延续,而她曾经埋怨的女子之身,却能孕育帝王的子嗣使得这天下太平的大梦,得以跨出重要的一步。

  「朕──」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对於眼前与其说是结发妻子,不如称之为盟友的女子,楚云溪满怀歉意。

  歉意,对自己身为君王习惯性的猜疑、亦对自己此生无法予她真心的愧疚。

  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楚云溪的唇上,邵娟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永远都别对臣妾说抱歉,因为这是臣妾的选择。无论您信与不信,臣妾对您的心意,是女子对丈夫的爱。爱的形式有很多种,臣妾自认选择了最好的那一个。」

  同样的话,她曾经说过,将来也会同样地说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得无论她如何说明,这男人仍会在心底对自己怀抱份愧疚──愧疚於他的真心、他一生的情意,都只给了他的情人,而这情人却不叫邵娟。

  真的是好傻气,却又好温柔的夫君不是吗?

  邵娟微笑地看著又一次欲言又止的帝王,笑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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