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泪 第5章

作者:羽大娘 标签: 古代架空

英雄泪(8)

  马车急驶在深夜宵禁无人行走的道上,表徵将军府的金边深蓝顶盖,让巡夜的衙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巡视城内的工作。马儿是受过训练的,如此高速急奔下仍能领著马车绕过弯曲的官道,甚至连地上一粒不惹眼的石子都能避过,让马车内的人不受颠簸。仅一盏茶的功夫,由皇城北门奔驶,最後在张丞相的府上停住。

  驾车的人不等马儿驻下便顿足飞身落至丞相府的门前,门口几名仆役早已等得心慌,一见来人也不按例回身通报家主,急急让了条路让此人进自入内。

  马车上,列家三子列丹颺负著黑衣覆盖的一人下车飞身奔入门内,後头还跟著个提著药箱的布衣大夫,二人追著早一步入屋打点的车夫,绕过三进宅院直奔後方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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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屋内早已灯火通明,罩笼内的红烛已燃了泰半,烛台下还留有前一枝蜡烛来不及刮除的凝块……可见这主屋内里里外外的灯,竟燃了不下三个时辰。

  闻风赶及主屋的青年,看著自己的老父满身尽血地躺在床上,一旁布衣大夫手上拭血敷药的动作从踏进屋子後就没停过。只是老者身上的上多得让人心惊,而更让人惶惶颤栗的,是一个人身上有著如此多的渗血伤口,却还能吊著三分气。

  「该死!」

  青年气怒交加,并步冲至父亲床前想要推开那布衣大夫,却哪知那大夫手没停、头未回,一蓬银针却不知何时铺天盖地射向青年的面门。

  「敏儿不可!」

  列丹颺深知故交脾气,系在肩上的斗篷横力一甩,挡在青年面前拦下那带著杀意的银针。

  「哼!」

  布衣大夫冷冷一哼,依然迅速将老者遍体上的伤一一清洗敷药,最後从药箱内拿出早备妥的大捆纱布,贴著上好药的伤口细心包覆後,这才收摆满他脚边地上的数十罐伤药,背著药箱子唤来女婢,开了十多张的药方子与熬药喂药的单子。

  「惺惺作态。」青年不齿地瞪视著列丹颺与那布衣大夫。

  「名字!」布衣大夫拧著眉心,毫不遮掩的厌恶睨著怒骂自己的青年。

  「陈固。」

  「可笑。」

  「你什麽意思?」

  大夫嗤笑:「陈固?老尚书的儿子?就你?哼,配吗?」

  「你──」陈固气结。

  列丹颺摇头苦笑,纪敏这护短的性子无论过了多少年、叨念过他几回,都没法法变他。他能够容人质疑、容人辱骂,可偏偏只要矛头对准的是列家的人,纪敏就只有一偏到底的份,哪怕是列家的人自己犯了错,在他眼里也都是错有理、错得好。

  眼下这陈固的一句话,一听便知是专对列丹弓殿上剑击其父之举而发难。不巧这老尚书偏又是数人之中伤势最重,列家从丹弓埋在宫内的手下得知大殿上的消息後,半个时辰内便备妥运送伤者的药材马匹,就连负责驾车与医治的人也都在宫外候著,等著那些无辜受罪的大臣们一被太监们背负出了宫门,立即送至各大臣们的家中救治疗伤。

  个中因果,陈固不明,单凭眼见之景,断定列家一面放纵丹弓为得君宠持剑伤人,而且还伤得如此令人不忍赌俎;却又快马夜递消息安置几乎命丧丹弓剑下的老臣,甚至随同军中大夫前去替老臣们疗伤……

  种种前後矛盾的之举,陈固只用区区「惺惺作态」四字论断,已算是官家子弟修养自持不出恶言的表率了。

  只可惜,正因为老尚书伤势最重,列老将军派来护送医病的不是别人,正是医术最为高明的纪敏。

  列丹颺一比手势,拦下纪敏一付斗鸡备战,大有今日非与陈固激辩争论出个你死我活的态势。对著陈固躬身行礼,压低了声音道:「陈公子若有怨怒,尽管前来列府撒气,可老尚书此刻极需静养,是否能先容丹颺与纪大夫把照料老尚书的事宜对下人们交代个清楚,再前去其他几位老臣们的家中看看是否还有哪些的方看顾不周。等大人们都安然渡过这关後,丹颺自当前来请罪,到时候您若有什麽愤怒不满,丹颺也都一肩子扛下。」

  「你……」陈固担忧地看了眼床上的老父,切齿道:「好,这笔帐陈固改日定登门索讨。」

  「你这混──唔唔唔……」纪敏气炸,脱口便骂,只是这话还没说全,就给列丹颺一把掩住了嘴。

  「丹颺还有要事,就此告退。」边说著,边捂著纪敏的嘴将他拉离尚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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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席宴撤下後,帝王步下象徵王权的九龙台阶,看著木桩上一个个浑身是血但仍悬三分弱气的老臣们、看著那谪仙般俊美持剑染血满身的少年。

  少年微微喘气,任由帝王以指抹去他脸颊处被溅上的血,而後缓了缓气,嫣然一笑,仰倒在帝王早已等待许久的臂膀。

  帝王也笑了,一场以残虐为名的戏,助他抓住了这挑人心魄的少年。普天之下,没有他楚吕得不到的人、更没有他收服不了的人──纵使是列家的人。

  夜里,宫娥伺候著沐浴净身的列丹弓,洗去满身腥味的浓血,一桶换过一桶的热水,累坏了这夜当班的宫人们。

  一袭滚金的丝制黑衣,衬著列丹宫分明白皙的颈骨,透著诱人将之蹂躏的脆弱。光裸的双足,踏过用兔毛编织铺成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向帝王的寝宫。

  「别去。」

  宫柱暗处,楚云溪抛去堂堂太子的礼法束缚,等著一个名叫列丹弓的少年,只为了一句话──一句怀满私心的劝阻──他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列丹弓挥了挥手,撤去福公公一班跟随在後的宫人们,裸足离开了兔毛地毯的温暖,踏上冰冷的石板地,对著从宫柱暗处走出的楚云溪,抬臂指向微敞的殿门,讥讽笑著:「你有什麽能力与他抗衡?你又能改变什麽?连万民你都能闭眼不闻不救,区区一个列丹弓又算得了什麽?

  你可知道,今日鸿门宴席,木桩上的老臣们不过是提味的小菜,背後真正的利刃,指向的是树大招风的列家军、指向的是边关戌守的无辜将士与边民百姓。丹弓若是不服、若是不救,死的不仅仅只有你看得见的那些老臣,王上不仅要彻咱们列家的权,还要夺列家的兵。一但到了那种地步,边关无人能守。外敌虎视眈眈,倘若一朝边关被破,送命的将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你一个太子,连自己的百姓都不顾,凭什麽来阻止我?」

  字字椎心,字字控诉,震得楚云溪无法言语。

  伸出手,想要拉住那暗夜里显眼的黑,却连边也没能搆到,茫茫然看著那耀眼的黑离开冰冷的石板地,再次踏回柔软的兔毛地毯。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提步跨入门槛,带著那股狂傲,在宽臂瞧盼的帝王面前,解下了腰间的系带,偎入男人满载欲望的怀抱。

  叹,那枯叶坠地身不由己的音。

英雄泪(9)

  第五章、

  从那日起,楚吕明理暗地对列家人的制肘撤了不少,或许是因为觉得堂堂一个将门世家居然连献子入宫的事都做得出来,料来也兴不了什麽气候。对於列丹弓,也未如一般所料纳为後宫,反倒扔了只混杂了降兵流寇与罪犯的杂牌军,算是衬了给列丹弓「威平将军」的名号。

  大殿之上,接旨谢恩的列辰,面上崭露诚恳感激之情,其馀臣子看了莫不摇头暗叹,只道这又是一桩帝王贬抑列家军的举动,而这列辰果然是老迈无用,竟还说什麽感念皇上恩德云云。

  列辰的臣服,大大地称了御座上帝王的意──朕,没有收服不了的人。

  此举一出,坊间传闻闹得是沸沸扬扬,巷尾街头纷纷议论,道是老将军胡涂啊,献了儿子给昏君当男宠还不够,居然连贬损列家所赐下的杂军也兴然接受?这不更证明了先前的流言的可信度,列家军虽有战功赫赫,可终免不了被权势蒙眼的命运。

  就在世人们道听涂说妄加揣测流言杂沓评头论足,个有个的看法、个有个的解释时,将军府上,议论核心的少年,正悠哉侧躺在舒服的长椅上,一手枕著後脑一手接过身旁少年剥皮去丝递过来的甜汁鲜橙。

  「长风……」

  「是。」

  「把籽去掉。」

  「耶?」

  列丹弓青著脸低头咳出卡在他喉咙差些没哽死他的白色籽粒,提起手当场就在长风後颈上巴了一掌。「你是想谋财害命还是为民除奸?这麽大的籽也不给我挑掉?想噎死我啊你?」

  「呜呜呜……冤枉,那粒仔埋在果肉中间谁看得见啊?那些看得见的不都被我挑掉了吗?」

  「哼!」列丹弓吞了那片橙肉,坐直身子看了看正午偏照在门前小院的阳光。「走,也该是时候去看看我那些兵了。」

  「啥?你要出门啊?」

  「怎麽?谁规定我不能出门了吗?」

  「长风不是这个意思啦……」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说啊……你现在出门……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不方便?有什麽不方便的?你要是不想顶著大太阳跟我出门就直接说声,支支吾吾绕了半天还没说重点,真是够婆妈的你。」

  长风白了眼列丹弓,指著门口道:「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皇帝的男宠』,街上传了很多不好听的,这会儿若是上了街,听了什麽不高兴的就别拿我来撒气。」

  「喂!我说你这人到底还是不是爹派给我的副将啊?这麽婆妈!嘴长了别人脸上我能管得著他说了些啥吗?而且当男宠有什麽不好?好吃好住还有人巴结,他们那些不入流的货色没能爬得上龙床是他们没屁用,哪能跟我列丹弓相比?别的不说,单看我这嫡传了娘亲的脸蛋,还有还有,我这腰身……啧啧,就连我自个儿照镜子都不禁会想,要是换做了我遇上这麽个美男子,没把此人拐上床简直就是浪费。我说了这麽一大串你到底懂不懂啊?唉,瞧你这模样就知道你不懂。不懂不打紧,毕竟要生得像本少爷如此玲珑剔透的人那可是世间难寻,你若是明白那才有鬼。总之不管你懂还是不懂,现在马上跟我出门,我要去瞧瞧皇帝到底派了什麽样的杂牌兵给我。」

  「──」长风的脸一黑,暗暗腹诽派他担任副将的列老将军,顺便把在他来之前大肆赞扬列丹弓是少年英雄天纵英才能跟他身边是他长风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的该死大夫纪敏。

  喂!搞清楚!你才婆妈吧?

  我说了七句话,还没你一句话的字数多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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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10)

  二人行至闹街,果不出所料,别说是茶馆说书,就连街旁唱戏卖艺的伶人,说的演的,全都是将军献子为君宠的段子。寻常百姓没见过列丹弓的样貌,却凭著自己的想像,将那话本剧曲中的列家幼子,化作媚世妖人。更有为了挣取高额赏银的说书人,说得是淫浪娇媚,床上功夫如何如何了得,说得像是他自己就站在龙床边看了一夜的活春宫似的,口沫横飞说得台下的男人们无不大吞口水,各自幻想这本是剽悍英勇的少年将军,倘若换了躺在自己身下该是多麽地销魂浪荡。

  啪!

  「你这是干嘛?」列丹弓按下长风拍桌大怒的右掌,凤眼斜了去。

  「这些人忒是过分了!」

  列丹弓收了放在长风脸上的目光,扔了粒去了膜的花生到嘴巴里,「刚才也不知道是哪位仁兄还要我别往他身上撒气的?」

  「可我……我……」长风泄气地坐回椅子上,面上仍存了三分怒气。

  「气不过?」

  「是!」

  「你是气不过『我』被人污辱,还是『列家的幼子』被人污辱?」

  「这不是都一样?」长风不解,三分怒气骤消,换上的是浓雾罩顶的迷惑。

  列丹弓笑了笑,抓起长风的袖子抹去嘴巴上的花生屑,「如果是为了『我』生气,那你免了吧!我都不气了,轮不到你出头;我若气了,我自己会找人出拳争理去,更轮不到你。如果是後者,那麽你要不就现在回归我爹的手下,否则就从今天起给我断了这种想法。」

  长风越听越是纳闷,脑袋摇晃得厉害,问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列丹弓递了个赞赏的眼色,拍拍长风的左肩,然後指著自己的胸口道:「我,列丹弓,要一只属於我自己的军队。我要的,不是我爹的人、不是我哥哥们的人、更不是楚吕那老头儿的人。我要创一支只听命於我的军队,所以如果你不能把我跟列家军分开看待,那麽我就不需要你这个副将。我知道你的能力,虽然短时间内我还找不著能顶替你的人,但我宁可空悬副将之位,也不要一个分不清该听命於『我』或者该听命於『列家』的副将。」

  长风只觉胸腹之间热气奔腾,彷若一股强烈的气旋挟著自己冲凌云破九霄,随即一线银雷直击脑门,震醒沉睡心中就连自己也未曾发现的钧天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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