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上樽
“我问你,尔朱荣这人,你可曾见过?”
严朔被他问得一愣:“主子你都没见过的人,我又怎能见过?”
“那听总听说过吧?你一向是什么的都知道的。”
严朔也不晓得元子攸这是在真心夸他还是挖苦他。不过关于尔朱荣,他倒是真的听说过不少。
“尔朱家算是羯族贵族,祖上被封到秀荣川。尔朱荣从小就有军事才能,名声在外,孝昌的时候帮朝廷打了不少胜仗…… ”
说到这儿严朔抬起头来,却见元子攸已从榻上坐起,单手撑在被褥上,侧身面向了自己,显然是对此话题极感兴趣。
“他长什么模样?”
“既是武将,那大约和元天穆差不多……”
“呸!”元子攸突然打断他的话,“元天穆那副恶鬼样子,不可能!”
严朔听他这么说,简直莫名其妙,心想尔朱荣长什么样跟你有何关系,长得不像恶鬼就会善待你我了?
“究竟是什么模样明天亲眼看了不就知道了?”严朔随口敷衍,心想过了明天自己能不能继续侍奉元子攸左右还是个未知数,于是忍不住又叮嘱道:“尔朱荣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既能花上七八年时间韬光养晦,叫元天穆,高欢等人死心塌地替他卖命,就绝不是个善渣。河阴的惨状你也知道了,入宫之后万万不能任性妄为,凡事先不要违逆了他。孤家寡人的又没有党羽,你……”
“什么孤家寡人?不是还有你么?”元子攸摆了摆手嫌他啰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摸索着又要躺下。
严朔见他犯困,上前帮着掐了掐被角:“主子先休息一会儿,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晚饭就不必了,不饿。”元子攸说着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板:“你别走,今晚陪我睡。”
严朔见他颇为费力的扭过脖子仰视着他,嘴唇抿起,声音拖得又长又细,很有些撒娇的意味,不由心中一动。
元子攸本就长得白净俊秀,很是讨人喜欢。尤其一双桃花眼,眼角带着水汽,瞅起人来眼波流转,简直像在眉目传情。平日里但凡他有什么要求,往往只需这么一瞅,严朔就万不能忍心拒绝。
然而这回严朔却不吃这一套。不是没陪他睡过,在王府只要是元子攸睡不安稳,严朔都会与他同榻共眠,看着他入睡。但现下不比平常,军营也不比王府。下人与天子共枕,被人看到不成体统。
见严朔没有动作,元子攸重复道:“快上来,睡觉。”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
“主子你还是一个人好好休息。我……”
“滚!”毫无预兆的一声嘶喊,元子攸的脸色瞬间阴冷下来:“不上来就滚,滚出去!”
严朔并没有滚。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他望向元子攸,就这么盯着看了许久,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元子攸嘶喊过后便又马上恢复了平静,双目紧闭,仿佛熟睡已久的样子,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一起一伏的胸膛证明着方才的暴怒。
良久,严朔叹了口气:“我就在这里,主子有什么事情唤一声便可。”说完他转身出去整理铺盖,打算就在元子攸的床榻边打个地铺过夜。
这些天来,元子攸是越发的喜怒无常。夜里如果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第2章 初见尔朱荣
接近晌午的时候,马车总算抵达了洛阳城外。严朔见时候差不多了,转身一扬马鞭敲在车厢门框上,“啪”的一声脆响,嘴里一边喊道:“主子!醒醒,快到了!”
话音未落,门帘一翻,元子攸合身从车厢里扑了出来,双臂环住严朔的脖子,直接将整个身子挂到他背上。严朔受他这么猛地一扑,重心不稳差点跌下马去,马儿也被缰绳牵动,受了惊。
稳住身形,他一手握紧缰绳牵制马匹,一手使劲将元子攸的手臂扒开,同时侧身拿胳膊肘往后一顶, “主子,别闹了,你要勒死我了!”
元子攸果真没接着闹,顺着严朔的力道向后倒回车厢内,翻了个身问道“到了?到哪了?”
一大清早的就被逼着下床出发,元子攸睡眼朦胧,不情不愿的。严朔见了,给他准备了一床被褥铺到马车里,好让他在进京途中补补眠。哪知这路上崎岖不平,行程又急,几颠之下元子攸竟精神起来,睡意全无,反倒觉得旅途无聊透顶,总想跳下车去看看风景。
严朔回头往车厢里瞅了瞅,见元子攸没有摔着便放了心,提醒道:“到洛阳城了。昨天刚告诉你今天进京,这么快就忘了?过会儿尔朱荣会带领大臣在城门口迎驾,可别再稀里糊涂的被人笑话!”说话间已经看到远处一队士兵摸样的人骑马迎面过来。
马车前方领队的将士这时返身至元子攸的车边,拱手道:“陛下,还有几里地就到洛阳城了。前面那些士兵是来接陛下进城的,到时候将军会亲自带领百官在城门口迎接陛下。”说完朝严朔点点头道,“这位大哥,还请跟我来,将军另有安排。”
元子攸撩起帘子从车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望向严朔,似乎有些不安。严朔见状本想再叮嘱几句,但碍于有旁人在场,不宜多言,最后只是略略弯了下腰,道:“陛下路上小心,奴才先行告退。”
元子攸没有说话。严朔方才竟然唤自己为陛下,这个称呼很是有些陌生,一时令他反应不过来。而恍惚之间严朔已随着那官兵去了。紧接着他感到有人跳上马来,驾车继续前进,想是那尔朱荣派来的人。
如此又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车窗外渐渐有了人声,热闹起来。而元子攸兀自在车厢内半躺着出神,丝毫没有察觉,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才意识到这是到了城门口了。
有官兵掀开门帘恭请皇帝下车。元子攸这时是万分的听话,搭着他的肩膀跳下车来,一言不发的就跟着向前走。
只见城门口整整齐齐的列满了士兵和官员。大都是武将。只有少数汉人装束的文官,低头畏畏缩缩得夹杂在人群中。
元子攸蓦地想起前一天严朔所说河阴之事,背脊一阵发凉。这些个屈指可数的文官,大约都是铁骑兵屠刀下的幸存者。
不知怎的突然间很想回王府,回自己的封地去,至少回到严朔身边也好。不该到洛阳来,不该当皇帝,更不该见什么尔朱荣。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响起,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顷刻,右前方的的官员都左右退开了去,身后亮出长而宽的一条道儿来。
元子攸抬头顺着通道远远望去,只见一名戎装打扮的男人手握缰绳,一面拧动腰肢控制方向,一面驾马向他走来。两旁的官员无一不弯腰施礼,恭敬之至。
逆光之下元子攸看不清楚男人的长相,只觉得此人宽肩窄腰,身形极为高挑。 骑着马一路走来,他先是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出城迎驾的文武官员,接着垂下眼帘望向刚下得马车的新君。下巴仍是高抬着,保持腰背挺拔的姿势,一身银白色铠甲在太阳下闪着光,更是衬得他睥睨一切,尊贵已极。
行至元子攸跟前,他“吁—”的一声止住马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臣尔朱荣参见陛下”。 声音清冷而从容,微微透着一股凛冽之气。
众人闻言,也都随之纷纷跪下,黑压压的一片高声喊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子攸自尔朱荣出现,一双视线就定格在他身上不曾移开过。脸上木愣愣的没什么表情,魂却已经飞了开去,浑浑噩噩的翻来覆去只是想“尔朱荣……他就是尔朱荣……”
皇帝既不发话,百官就只好跪伏着不得起身。尔朱荣也真是好耐心,垂首屈膝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良久,见元子攸仍是没有反应,他抬起头来,双目相撞也不回避,只轻笑一声道:“陛下,不请臣等平身么?”
经此提醒,元子攸蓦地回过神来,左右环视了伏地的官员,忙连声叫道:“起来,都快里来吧!”心里很有些不好意思。
尔朱荣见他如此,心里知道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于是又是一笑。并没出声,仅一边嘴角扬起,是偏于冷笑一类,然而在元子攸眼里,竟是如沐春风一般。
方才与他近距离相对,元子攸只觉得他皮肤极白,双目狭长,两道剑眉直入发际。嘴唇却薄而润泽,给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增添了一丝柔和。真真是高贵脱俗,神仙一般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与河阴两千多条人命扯上关系?
这边尔朱荣却并不晓得他的心思,起身向后一挥手,随行士兵闻令牵来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他伸手往马背上摸了一把,扭头道:“还请陛下上马,随臣进宫。”说着握了缰绳递到元子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