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阿馒
“启禀教主,那个您亲自送过来的药人昨夜不知为何突发急症,早上阿福打开地窖之后才发现他已是死了。虽然您说过这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毕竟是您亲自送过来的,所以我还是特意过来向您知会一声。”
邪医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就好像死去的只是一只猫猫狗狗。
正在查阅邵庭芝传回的密信的越星河当即便愣住了,他的手一松,密信随即也落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越星河半眯起碧眼,头往前探了探,一脸的疑惑,似乎刚才对方说的一切,他一句也没听见。
邪医偷偷地看了越星河一眼,提高了声音再次说道,“我说,您之前送来的那个药人突发急病,死了。”
越星河的脸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铁青,他的拳头也慢慢地攥了起来,指甲掐入了肉里也浑然不觉。
“他的尸体还放在地窖里,若您不信,可以跟我去看看。”
要骗过越星河必须有万全的准备,邪医先是弄死了一名与陆逸云体型相当的药人,然后连夜让十八将这死去的药人化妆成陆逸云,就连身体上各处的特征也不放过丝毫,誓要越星河看不出些许破绽。
阴冷的地窖里,越星河一步步走近了“陆逸云”所躺的那张石床。
对方到死都被绑在上面,面容显得很痛苦,看样子是挣扎了好一阵才断气的。
只不过在这冰冷阴沉的地窖之中,又有谁会在乎一个药人的痛苦呢?
越星河走了过去,第一件事便是解开了仍束缚在尸体上的皮带,接着便用内力震断了对方手足上那两副死镣。
“你终于从我手心里溜走了……这下你大概满意了吧?”
越星河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逸云”,他伸手替尸体抚弄开了散乱的刘海,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吻一吻对方的情绪。
邪医怕越星河盯得久了始终会看出破绽,当即便上前说道,“教主,抱歉,他的身体太虚弱,我早该把他移出地窖的,或许他便不会死了。”
邪医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地打量着越星河的神色。
对方的表情很难形容到底是悲伤抑或是高兴,邪医发现越星河几乎是在瞬间丧失了身为一教之主的凛然气概,显得如此的沧桑而颓废。
越星河直直地盯着“陆逸云”的尸体,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眼邪医,低哑地说道,“没事。他若清醒的话,必然是不肯屈身于我的。这么死了也好,或许,他早就想死了。替我好好安葬了他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话,越星河果然转过了身,慢慢地往回走了去。
邪医目送着越星河离开之后,这才转头看了眼贴身跟着的“阿福”。
“奇怪了,我还以为他的反应会很激烈。”
十八冷冷地盯着越星河渐渐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怎会真地对谷主动情?!他若真念及丝毫旧情,又怎会把谷主伤到这个地步?!谷主活着的时候,对他来说尚可作为玩物亵弄,呵,可他一见谷主死了,便连尸体也不愿多管,这种冷血无情之人,又岂是重情之人!”
邪医看着怒气满满的十八,轻笑了一声,他走到了另一张石床边,揭开了躺在上面的药人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陆逸云的本来面目。
“当年我被正道所追杀,最担心的就是我无辜的稚儿。我听说所幸有这位陆谷主替我稚儿开脱,言其无罪,更令人将他收留入谷,这才使我儿免受连累。陆谷主的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只望有朝一日能当面报答。只是我身在墨衣教,本以为此生难以报恩,却没想到竟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呵……这样一来,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邪医松开了陆逸云身上的束缚,取出一粒药丸喂入了对方的口中,陆逸云尚在昏迷之中,仍是不知不觉地吞咽了下去。
只不过,十八看着陆逸云一身的伤痕,却是愁眉不展。
邪医也颇为后悔之前对陆逸云太过狠毒,将对方残害太甚,他见十八面色凝重,旋即又说道,“你放心,在送你和陆谷主离开之前,他的嗓子,以及其他的伤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替他治好。只不过……我已尽力医治他的疯病,却难见什么效果,只恐心病还需心药才能医啊。”
“邪医,把谷主害得这么惨的人乃是越星河,若你真想报恩的话,何不想办法除去越星河这个大祸害?”
“不行。陆谷主诚然对我有大恩,可墨衣教却收留了我……”
“他们收留你,也不过是想利用你罢了!想想这些年来,你替他们配制多少害人的毒药吧!”
十八曾身为藏影堂中的一员,对邪医的手段深为了解,藏影堂中死士们服用的控制药物皆是出自邪医之手。
邪医面色微微一变,低头笑道,“小兄弟,我知道我死后必下阿鼻地狱,呵,但这又何妨?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便已没有退路。你别再多说了,我可以帮你救陆谷主离开,可是却不能帮你对付越星河。倘若真有老天爷做主,相信越星河这样的人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你又何必思虑太多?”
“哼!”见说不动邪医,十八也不再废话,他俯身抱起了昏睡中的陆逸云,将对方带出了地窖。
阿傻总是那么无忧无虑,越星河愣愣地看着对方,竟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他拿起笔想在回复邵庭芝的信上写些什么,可最终却又搁了下来。
“阿傻……”他有些无力地唤了一声,碧色的眼眸中好像铺满了愁绪。
正在玩着小木人的阿傻听到越星河叫他,立即转身爬了过来,他手里抓了一把小木人,都是当初越星河雕给他。
越星河顺手拿起一个木人,仔细看了看,虽然这些木人他都没有雕出具体的面貌模样,可他却再清楚不过自己雕的究竟是谁。
不知不觉,越星河的泪就滚落了下来。
他原以为自己已足够铁石心肠,可谁又知道伤到深处,情难自禁。
“碧眼叔叔,你哭了。”阿傻不明就里,只是好奇地看着大滴的泪水从越星河的眼眶中滑落。
越星河苦涩地咬着唇,强自吞下了所有痛与悲,他一把搂过了阿傻,在对方耳边带着哭腔说道,“阿傻,你爹爹不会再来了。他不会再来了。”
爹爹……阿傻想了想,脑海里终于闪现出了往日陆逸云的亲切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阿傻总是不那么喜欢陆逸云,甚至是有几分厌恶对方,不过距他被陆逸云送出风华谷,如今已有一段时间再未曾见过那个会每日哄他吃饭睡觉,甚至亲自替他换尿布的爹爹了。
“爹爹……”阿傻跟着越星河念叨了起来,大大的眼里充满了迷惘。
“他的毒明明已经解了,可为什么还是要离我而去?!为什么?!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可是……可是我并不想他死啊!”
越星河悲愤异常,可他满腔的痛恨却是无人可诉,只能冲着这个傻儿子发泄一通。
“呜呜……碧眼叔叔,你抱得我好痛啊……”
没一会儿就轮到阿傻哭了起来,他并不懂越星河嘴里说的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被抱得好痛。
越星河随后就松开了阿傻,他看着对方,面容也渐变憔悴疲惫。
是陆逸云把这个孩子养了这么大,可是到最后这个他最疼爱的孩子却仍是不肯记得他。
“陆逸云,你难道真地甘心就这么死去吗?!你不是说过,若我再作恶你会亲手杀了我吗?!可你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你以为你放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一辈子吗?!休想!我告诉你,休想!我恨你,恨你这个傻子,所以我要狠狠地践踏你的尊严,让你知道你自以为的仁慈有多么愚蠢!哈哈哈,陆逸云,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你若真有本事,就从坟墓里爬出来杀了我这个扰乱江湖的大魔头啊!”
追忆起陆逸云与自己之间那充满纠结的半生,越星河惨然一笑,他猛然起身,朗声怒吼,可是回荡在屋里的只有他一句句嚣狂的质问,能回答他的人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支杨柳枝斜斜飞过,直接钉在了五湖帮的牌匾上,一声脆响之后,实木所制的牌匾竟是哗啦一声裂成了两半。
看似柔弱的杨柳枝此时已成为了极具杀伤力的武器,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邵庭芝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抱起手臂说道,“今日之后,此处便是我墨衣教江南的分舵了。”
身为墨衣教的副教主,邵庭芝亦不免与教中人一般穿着一袭墨色的长袍,不过他的袍边绣着深红的花纹,倒也替他本人添了几分绮丽。
五湖帮的人已见识过这位墨衣教副教主的凶悍,对方下了拜帖之后便连杀五湖帮两位不肯屈服的长老,更派人抓了帮主一家子以作威胁,从而迫使江南第一大水帮五湖帮不得不向墨衣教投诚。
正在邵庭芝得意之际,一名墨衣教的心腹快步闯入了大堂之中,邵庭芝见是自己安插在总坛的属下,当下便唤了他到一边。
“怎么了?莫非教主那边有什么异动?”
黑衣探子拱手说道,“回禀副教主,教主近日心情大坏,似是之前那名您与教主共同带回的药人突发急病死了之故。”
“什么!死了?!”听到陆逸云已死的消息,邵庭芝那张精致得近乎无情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样一来教主就能安心去闭关修炼问天决第十式了吧。”
原来这一次越星河未自己出关的缘故倒并非他身为教主不愿轻易出手,而是他想要在墨衣教中安心修炼问天决第十式,当年他神功尚未大成便结识了陆逸云,更因为之后暗结珠胎之故屡屡耽误,若他能练成问天决第十式,或许当年与陆逸云一战也未必会落下风。
而邵庭芝等率众出关扰乱武林更重要的目的则在于转移众人的视线,使武林正道之人不会察觉到越星河的真正动向,待他们有所察觉时,或许越星河早已神功大成,届时横扫武林,又岂在话下?
第 83 章
夜幕沉沉,墨衣教的后山一片冷寂。
入夜之后,这里便更显得阴森可怖,因为此处乃是墨衣教历来埋葬尸体之处。
陆逸云的尸体也被埋在这里。
正因对方生前乃是与墨衣教相敌对的风华谷谷主,越星河也不敢让他的真实身份曝光,只是令邪医在他的坟前插了一块无字的木牌示意。
周遭都是夜枭凄厉的鸣叫声,便连天上那轮朗月也被阴霾的云翳遮掩着。
越星河一个人行走在乱葬岗中,散发曳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看到了那处新立的木牌,越星河当即快步掠了过去,他蹲下来,摸了摸那块还散发着新鲜木香味的木牌,碧眼在黑暗中竟如野兽那般闪闪发亮。
“呵……陆逸云,你以为死便能解决一切吗?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越星河抚摸着那块木牌,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极为怪异的笑容,突然之间,他已拔掉了木牌,双手运劲猛地插入了面前的土堆之中。
随着越星河有力而快速的扒拉,他面前的坟堆很快就被挖开了,一具沾满泥土的肮脏尸体也随即出现在了越星河的眼前。
“这么脏,都叫我快要认不出来了。”
越星河温柔地眨了眨眼,探手就将那具尸体捞了出来,他将尸体抱在怀里,也不嫌臭,就这么又用手替对方擦起了满是泥污的脸。
“当年你那张脸可把我骗惨了,我还以为你是哪家不知好歹的贵公子呢。本只想与你逢场作戏,可谁知道我竟会爱上你?”
越星河兀自喃喃自语,说着说着话,他更是将怀中的尸体贴着脸紧紧抱了抱。
黯淡的月光之下,那双极具气势的碧眼竟已是盈然有泪。
一声长叹之后,越星河这才慢慢放开了怀里的尸体,他仔细地挽起袖子替对方擦拭起了脸颊,想要抚平对方脸上显露出的痛楚神色。
然而一张薄薄的面皮竟在越星河仔细地擦拭下从尸体的脸上落了下来。
越星河先是大骇,接着他就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已变得丝毫不熟悉的面容,齿间开始咬得格格作响,而他那本是英武俊朗的面容也在逐渐扭曲。
“好……你没死最好,这样我才能好好报答你十三年来的地主之谊。”
越星河要邪医的消息和动向都很容易,可是邪医想要探听越星河的消息却并非那么容易。
他所能得到的消息不过是越星河近日已开始闭关练功,每日只有傍晚时分出来一次,为的也是看一看那位傻公子。
“看样子教主似乎对陆谷主的死并不十分介怀,一切都很正常。这样也好,方便你们逃出去。”
邪医亲自熬好一壶药端了过来,十八顺手接在了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喂进了陆逸云的口中。
他仔细地观察着陆逸云的神色,对方的神智依旧不太清醒,还是认不出人来,只会每日呆坐着,任人摆弄。
此时陆逸云体内的几枚制穴铁锥已被邪医取了出来,不过他伤得太重,内力只恢复了三成不到,要想恢复到以前,还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行。但是即便如此对十八来说也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他潜入墨衣教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说不定自己和陆逸云都会死在这里,而如今陆逸云的伤势不但得到治疗,而且自己和他还有可能逃离此处,实在是令人格外惊喜。
“他的声带……很抱歉,当时我不知道他是陆谷主。不过也并非无可挽回,我还是能帮他接回去的,只不过从此之后他的声音或许会受一些影响。”邪医尴尬地挠了下头,走到了陆逸云的身边。
十八瞥了邪医一眼,淡淡说道,“我来了之后便没见到谷主张嘴说过话,他或是已无话可说了。”
看着陆逸云木然的神情,十八心里也是一阵酸痛,他想了很多办法诱陆逸云张嘴,可对方除了吃东西时会张嘴外,其余时候竟是死死地闭着双唇,无论怎样也不愿表露出丝毫想说话的意愿。
他哑掉的岂只是那根声带,更是他的心。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我先将他带离这个危险地方,其余事情以后再说吧。”
喂完了药,十八替陆逸云擦了擦嘴,然后扶着他躺了下去。
陆逸云保持着半睁着双眼,乖乖地躺了下来,手脚也乖乖地并拢,一动不动,就好像他当初被关在地窖里那般,只不过此时不用什么束具他也不会挣扎丝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