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城太瘦生
玉清子倒是承认得干脆:“是。”
“那药是不是……”
玉清子继续道:“为师去雁北替你求药,那位高人,也只炼出两颗丸药。那时候你等不起,师父就带着那两颗药回来了。后来吃的那一颗,是师父自己琢磨着制的。制的时候出了点差错,所以那回的药没起作用。师父这几日重新又琢磨了一遍,你方才吃的那半颗就是。看你这模样,大概是没问题了。”
他说得这样笃定,一时间,许观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清子偏了偏头,见他不语,道:“那位高人,是雁北毒圣江月郎。原先不让你们去查,是他门中规矩,不治外人。他是江湖中人,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他破了这规矩,治的还是个朝堂中人,恐被江湖人耻笑。你若是非要查,不如去问问常年待在雁北的钟遥。”
许观尘在雁北待过一年,毒圣江月郎的名头,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从来不曾见过此人,也不知道江湖传闻究竟是真是假。
此时玉清子说得这样有板有眼,又背对着他,不肯看他,分明就是恼火的模样。
许观尘想了想,便道:“师父,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仍旧是冷冷的语气,背对着,却看不清楚表情,“你若问完了,该放师父回去了吧?”
为求稳妥,许观尘又问:“师父还住在国公府么?我明日回去找师父诊脉。”
玉清子笑了笑:“我几时不在国公府了?你来吧。”
许观尘看了一眼萧贽,暗中朝他摇了摇头,萧贽便不情不愿地摆了摆手。
阶下禁军分列两边,玉清子拂了拂衣袖,走下台阶。
老道士经年游历四方,一身的腱子肉,但是穿衣显瘦,仙风道骨的模样。夜风迎面吹来,扬起他的衣袍,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许观尘看着他的背影,脚步一顿,终还是在他将要离去的时候,唤了一声“师父”,然后跑上前,跑到他身边去。
玉清子转头问道:“又什么事?”
“我……”许观尘抬眼看他,轻声道,“我知道师父不会害我,但是师父若有事,一定告诉我,好不好?”
这小道士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前在观中念经打坐,早课晚课,没有一日懈怠,比他几位师兄都诚心,更有仙骨。玉清子自然也最喜欢他,否则不会为了他四处奔走。
可是他嚅了嚅唇,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揉了揉许观尘的脑袋:“好孩子,再有半颗药,你这病就全好了,师父给你弄来,你乖乖等着就是,不要多问。”
许观尘察觉这话有些不对,道:“师父,你不是说……那药究竟是……”
玉清子自觉多言,低头看了看,又朗声对殿中萧贽道:“观尘没穿鞋,劳陛下过来抱他回去。”
方才许观尘醒来,匆匆跑出内间,是赤着脚下的地。石板地原本凉一些,习惯了也就没感觉了。
玉清子不再理他,径自拂袖离去。
萧贽站到许观尘身后,轻叹一声,架起他的双手,把他抱回去了。
“师父他……好像有点不太对,一开始我就觉得他好像有事情没告诉我。”许观尘在榻上坐下,握住萧贽的手,叫他也在身边坐了,“你前几日不是着人去查了么?查出来什么没有?”
萧贽道:“传回来的消息,他这几日确实都在国公府里炼药。”
“这样。”
方才赤着脚在地上跑了一圈,小成公公在外边叩了叩门,端着热水与巾子进来了。
小成公公将热水放在地上,萧贽摆了摆手,让他出去,自个儿在许观尘面前蹲下,试了试水温,便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脚放进温水中。
水面浸过脚面的时候,许观尘还在出神,恍惚道:“我明日回去把脉,再问问他吧。”
萧贽拿起巾子,浸过热水。
许观尘才反应过来,差点从木盆里跳起来,镇静下来之后,也挽起衣袖弄水:“我自己来。”
萧贽捏了一下他的小腿肚:“你慌什么?”
许观尘拿过他手里的巾子,仍道:“我自己来。”
见他模样,萧贽便顺势将巾子递给他,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许观尘还是出神,擦干了手,直起腰来,双脚在盆里相互踩踩,溅起小水花。
“师父他……”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去看萧贽,看见萧贽的时候,忽然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认真洗脚。”萧贽面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唬得他也正经起来,“这事情明日我再加派人手去查,你不用管。”
许观尘应了一声,继续在盆子里踩脚。
萧贽问他:“病好些没有?”
“嗯。”许观尘点点头,“师父那药,确实很有用。”
“你怎么知道前几日吃的药……”
许观尘随口答道:“我久病成医嘛。”
萧贽看着他低着头,只顾着专心踩踩双脚的侧脸,忽然有点心疼。
得吃多少的药,才能在苦药里,吃出来一丁点儿的回味微甜?
说他药香缠骨,分明不是夸他的话。
察觉到他的目光,许观尘也转头看他:“怎么了?”
萧贽却问他:“水凉了没有?”
“不凉。”许观尘往后一仰,抬起双脚,拿起巾子擦了两下,“我洗好了。”
萧贽便把他塞进被窝里去。
三月里,他还是要盖冬日的毯子。
不唤小成公公进来,萧贽亲自把木盆端出去了。
回来时吹了灯,榻前帐子垂落,逶迤在地,许观尘侧着身子躺着,等他回来,才打了个哈欠要睡,却对他说:“我们这样,不像是成婚三个月,倒像三十年。”
萧贽也不嫌他热乎乎的一团,抱着难受,径直把他捉进怀里,道:“有的是三十年,你不要急。”
第57章 雁北沉舟
次日,许观尘预备回国公府走一趟,再去见见师父。
萧贽把朝里事务推后,陪他出宫去。
说是诊脉,还真就是诊脉。玉清子半闭着眼睛,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搭在许观尘的手腕上,老神在在的模样。
许观尘撑着头,试探着喊他一声:“师父。”
玉清子“哼”了一声,胡子也抖了抖。
许观尘问道:“师父生气了?”
“没有。”玉清子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同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师父……”
玉清子打断了他的话:“该问的话,昨晚上为师已经让你问了,今日就不要再问了。”许观尘讪讪地住了口,玉清子便又问道:“昨晚用过药后,怎么样?”
“没事了。”
玉清子怀疑地看向他,觉得他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么说。
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许观尘又道:“原本心中憋着一口闷气,时不时就呕一口鲜血出来,也就呕出血来的时候会舒服些,昨日吃过药就好些了。”
玉清子勉强点了点头:“嗯。”
正说话时,院子外边传来“咚”的一声,许观尘道:“像是师父放在檐上晾着的药材落下来了。”
玉清子转头瞥了一眼,却道:“恐怕是个小傻子从围墙上摔下来了。”
许观尘只道是飞扬,疑惑道:“飞扬会武,怎么会从围墙上……”
话未完,格窗被人从外边轻轻推开,小王爷萧绝猫着腰,站在窗子那边,探出个脑袋来,眼里只有许观尘,全然看不见他身后阴着脸的萧贽。
萧绝蛇一般朝他“吱吱”了两声,又唤他:“小公爷。”
原是这个傻子。
想来是萧绝前几日拿匕首刺伤了肩,伤还没好全,手脚不便,所以从围墙上摔下来了。
萧贽不大喜欢他,许观尘便拍拍萧贽的手背做安抚,对萧绝道:“你进来吧。”
萧绝还是猫着腰进来,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抱着些什么东西,回身关上门,一面道:“我在国公府门前看见宫里的马车,就知道是你回来……”
他一转头,便看见萧贽,连忙弯腰做了个揖:“陛下。”
老鼠看见猫似的,萧贽很不喜欢他,他很怕萧贽,一溜烟儿,就跑到许观尘身边。在许观尘坐定之后,又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你不是病了嘛,我前几日去福宁殿看你,那时候你还睡着,我待了一会儿,不见你醒就回了。今日你回来,再过来探探你。我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好,要补一补。”
萧绝一面说,一面往案上摆东西:“天山雪莲。”
“千年老参。”
“和田暖玉。”
萧绝带来的东西,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全部摆好之后,萧绝撑着手,笑着看向他,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厉害。
许观尘道了一声“多谢”,萧绝便摆了摆手,道:“不用与我客气,这些东西宫中又不是没有,我不过是聊表心意。”
又过了一会儿,萧绝再看了眼萧贽,压低声音,对许观尘道:“我有事情求你。”
仿佛他压低了声音说话,萧贽就听不见了。
许观尘道他今日是为了什么这么殷勤,原来是有事相求,点了点头,道:“你且说说。”
“还是为了停云镇元策遇刺那事儿。”萧绝咳了两声,正色道,“不是我偏私,钟将军拨给我那位陈舟,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又比我年长几岁,不会不明白元策这事儿的利害关系。我与他相处几日,也觉得他不会是那样人,所以我留下两个人,在停云镇继续查这件事儿。”
“如何?”
“我们到停云镇的时候,天色已晚,收拾收拾便在驿馆住下了。那时驿馆出入看管不严,我自个儿也出去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原本对证词的时候,与陈舟同住一院的人说,他房里一直就没亮过灯,便以为他睡了,后来便一直以为那时他是在谋划行刺。”
萧绝继续道:“那两个人,这几日将驿馆周边都走过一遍,有个酒馆,里边的小二说见过陈舟,那日陈舟与经常光顾他们家的一个醉鬼,他们二人一同吃酒。因为那醉鬼喝醉了就嚷嚷,那日吵得特别厉害,小二还过去劝,所以记得清楚。”
“再查到那醉鬼身上,他原本是陈舟在军营中的朋友,后来瘸了腿,就回了家乡。那日在酒馆里遇见,便一同饮酒。那酒鬼说他那日吃了酒,酒气上了头,拍着桌子,说要揣把匕首,去行刺元策,陈舟还劝他以大局为重。”
“这般。”许观尘抿了抿唇,“这么说来,陈舟不会做出行刺的事情,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后来呢?”
“那人说,后来他便与陈舟在酒馆门口分了手。临走时,陈舟还把酒馆找补给他的几个铜板,给了坐在墙边的一个老乞丐,让他早点回去。”
“那老乞丐怎么说?”
“那老乞丐说,是得了个很腼腆的年轻人的钱,就是陈舟。后来有几个随元策来的、西陵的士兵,喝得醉醺醺的,也从那酒馆里出来,踹了那老乞丐一脚。”萧绝道,“老乞丐要追上去理论,就看见……”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