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 第11章

作者:生为红蓝 标签: 古代架空

石阶尽头的大和尚终于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荀远道深吸一口气,难得有了些家里孩子初长成的欣慰劲,他努力挺直了吱呀作响的老腰,潇潇洒洒甩开袖子蹬上了高处。

萧祈虽是国祭的主角,但他毕竟从未以皇子身份参与过这些事务,若无荀远道和住持帮衬,他还真难以应对。

不过所幸眼下辰梁国力不比先前,臣子与百姓都没有大张旗鼓的闲心,仪式也相对简便。

萧祈是第一次进到国寺大殿,他生来就被人说成命数不详,萧钺对此深信不疑,将他幽禁深宫,他连宫城的正殿都没去过,更何况是国寺这种地方。

“陛下,请吧。”

圆滚滚的大和尚恭敬开口请萧祈入殿,森然庄重的内殿里供着萧氏祖辈尘封数年的牌位,大和尚伸手推开殿门,满室尘土与他那身滚着补丁的袈裟寒酸得相映成趣。

萧祈忍着冲鼻的灰尘踏去殿内,他是来替萧钺赎罪的,眼前这一切他早有心理准备,

辰梁原是他国属地,百余年前,萧氏一族不堪打压苛待,最终浴血死战打下了江山,而到了萧钺这一辈却沉迷神鬼荒废政事,区区数年,便又害得辰梁沦落到生死存亡的关头。

“——列祖在上,萧祈请罪。”

积了灰的蒲团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萧祈合上被灰尘冲红的眼睛,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

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他眼前的长案上,开国以来的六代君王和先前镇守封地的先祖牌位齐齐供奉在列,辰梁在歪路上走了数年,天下人需要看到他以正统身份叩开国寺重拜先祖,彻底否认掉父辈的昏庸,只有这样,他的臣民们才敢相信他会将辰梁带回正途。

烂熟于心的祭文字字铿锵,偌大的内殿里,尚能听到清晰的回响,长案上的尘土被吹进殿内的冷风带得洋洋洒洒,沾了萧祈满身。

候在香案边的小沙弥年岁尚小,一时难忍心里的好奇,他偷偷抬头多瞄了萧祈好几眼,想要看看这个被外界传成孽障转世的新君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

殿里光线不明,小沙弥只能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他正想眯起眼睛看得再仔细些,结果被立在他身后的大和尚按着光秃秃的脑袋重重揉了两下。

“哦!啊……阿,阿弥陀佛,陛下请,请敬香。”

小沙弥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他赶忙低下脑袋恭恭敬敬的捧了香过去,念完祭文的萧祈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战战兢兢的将香火奉上,紧张得连握着念珠的手都在打颤。

虎头虎脑的小孩不过七八岁,一身僧衣简素干净,虽是矮小却不瘦弱,一看就是被人好生照顾的。

国寺荒废已久,那些心性不坚的僧人早已离开,余下这些小僧几乎都是弃婴孤儿,自幼便养在寺里,这么多年,全靠住持净尘一人养活。

萧祈指尖发颤,沉默着暗下了神色,他伸手接过香火点燃,对着长案上的牌位叩首拜了三拜,待起身后,又将细香交换给了小沙弥。

难言的酸楚让萧祈有片刻的失神,于父子而言,他憎恨萧钺的薄情寡义,于君臣而言,他厌恶萧钺的昏庸无能。

总之,他是永远不会跟这个死人和解的,杀兄弑父的恶名早已压在他身上了,他注定要做背离纲常的异类,所以这软弱无能的委屈和伤感必须与他无关。

萧祈在内殿待得有些久,殿外的人不敢抬头细瞧,只能安安静静的跪在外头等候。

山风吹响寺顶破旧的铜铃,喑哑不清的声音让人心里发闷。

又是两刻钟过去,萧祈才从殿内出来,场面事做完,剩下的都是些要正八经出力的苦活。

这寺里上下都要清扫出来,旁得地方可以由别人代劳,但这内殿却必须由萧祈一人来清理。

小沙弥啪嗒啪嗒迈着小短腿带萧祈去拿工具,净尘则晃晃悠悠的跟出来双手合十一拜,告知大家祭祀一切顺利。

荀远道这才松了口气,老爷子如释重负,压根顾不上搭理还要出力干活的萧祈,直接脚底抹油的往外走,直奔膳房吃斋饭。

而余下的亲卫和内侍则比这相爷靠谱多了,见自家主君已经动手干活,他们便立刻按照分配好的任务帮忙打扫,想要替萧祈分担些工作。

不过一帮戎马武人干不了什么细活,眨眼的功夫,扫地的掰折了笤帚,擦灰的刮花了门柱彩绘,上房修瓦的还踩碎了硕果仅存的琉璃瓦。

明君忠臣这种场面大概是永远不会在萧祈身上上演了,鸡飞狗跳之间,净尘眼底藏笑,拨着念珠默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他毫不心疼自己这点家当,也不在乎正提着水桶往回走的萧祈到底会不会失手摔了祖宗牌位。

他迈步穿过忙碌的人群追上自己的老友,打算让膳房弟子多加两个菜,他方才看见了自己的故交小友,这山上苦寒简陋,皮糙肉厚的旁人他可以不管,但他这小友必须得有一蛊热汤暖身。

君王入寺,不强求静心礼佛,悟道论经,但总得做出点样子。

净尘知道萧祈是个什么德行,更知道他没那个勘悟大道的慧根,所以也不与他费什么口舌讲经论道,只让他夜里待在房里抄经静心。

萧祈白日里蹭了一天地砖,累得两眼发昏肚子直响,寺中斋食清淡,虽是好吃却不顶饱,他自幼吃苦太多,活生生的饿怕了,一顿若是没有荤腥垫底,他总觉得心慌难安。

只是身在国寺,就得守人家不碰荤食酒肉的规矩,萧祈再不情愿也得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安心抄经。

山中静谧,远没有宫城的灯火通明,萧祈抄了两页纸便困得点头,他这一天没见着谢濯,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内侍叩门的声响惊扰了他在梦中跟谢濯相会的企图,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手上的墨汁还蹭到了脸上。

“进来。”

他端正身形之后才沉声让门外人进来,萧祈只当这拎着食盒的小内侍是阿泽,临出发前他跟阿泽说过寺里斋饭吃不饱,到时候能多偷两个馒头就多偷两个馒头。

“你这是去拿了几个馒头啊?怎么来这么晚,还拿什么了?”

三层食盒拎起来沉甸甸的,第一层四个白花花的馒头,第二层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素汤,萧祈吃菜吃得脸发绿,看见菜叶子就浑身难受。

他本想就此打住,干巴巴的生咽馒头,但一直没说话的小内侍却替他打开了第三层的盖子。

“你……”

油纸包裹紧的东西安安静静的躺在食盒里,将纸张剥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根根色泽诱人的肉干。

萧祈咬馒头的动作一顿,赶忙将那垂首低眉的内侍扯到眼前,一把掀开了碍眼的帽子。

挽好的长发披散而下,拢住了单薄瘦削的身形,小巧红痣凝在眼尾,叫昏黄灯光一衬,显得格外明艳,这不是谢濯又能是谁。

“谢、谢濯?谢濯?!你怎么,不是,你怎么,唔——”

萧祈惊得眼睛溜圆,欢喜得像是转圈摇尾巴的奶狗,他一口馒头卡在嗓眼,死活咽不下,只能一边蹦一边拼命锤着胸口。

堂堂一国之君,偷吃肉干不算什么丢人事,被偷吃的肉干噎出个好歹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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