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羹一瓢
白公馆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的四周挂着中国山水画和西洋裸女画,其中一些还是出自白啸泓之手,中式的红木家具铺着绣了花鸟虫鱼的围披,上面摆着气派的装饰品,中式家具旁边是宽大的盖着厚厚红毡的沙发。
严肇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鱼缸里的小金鱼,不时地捻了捻刚插好的郁金香,季杏棠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白啸泓笑着问道,“不知会长今天来有何要事?”
弗朗西斯用手帕擦了擦掌心的酥穗,喝了口茶笑着说,“拜年。”
严肇龄哼笑一声,低声快语说,“老犊子还挺会拐弯抹角。”
弗朗西斯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看三个人都笑的这么开心也笑着说,“我今天来确实是来拜年,而且我还要送白先生一份大礼”,他挑了挑嘴角笑道,“我们驻华的商会想请白先生来做副会长。”
此话一毕,客厅里一片静默,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租界里的洋人傲在骨子,就因为一张白皮面,可以傲慢的鼻孔朝天,在法国本土最底层的混混瘪三来到中国租借,立马就高傲起来,纵使你腰缠万贯官邸隆高,在他们眼里还是黄皮肤的蛆渣。中国人自甘堕落似的,在妓院能嫖到白俄女人可以大肆宣扬骄傲一整天。
白啸泓向来不和这些外国人交涉,这些强盗很不要脸,光明正大的占了中国的地盘说什么利益均沾,商会里的中国商人被压榨和控管的无利可图苦叫不迭,这次来请自己做会长不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白啸泓笑着说,“弗朗西斯先生果真是看得起我白某人,不过我一个粗鄙的流氓头子,你们商会副会长的位子我可般配不上”,说完看了看季杏棠轻声一笑。
弗朗西斯笑着说,“白先生的大名我久仰已久,绝对不是你所谓的流氓头子”,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白啸泓,“我刚才是坐车从马路上过来的。”
他用拗口的中文说,“我记得在租界开放之前中国都是没有马路的。英国人想念本土的赛马场便开辟了许多的赛马路,犹太人带来了沥青浇筑路面,中国商贩在路边支起小摊叫卖,一切繁荣和谐,难道你们不认为这是合作的好处吗?”
白啸泓端了茶杯轻抿了一口,透过氤氲的水汽眼含杀机,这法国佬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用茶盖轻拨着茶水,莞尔一笑开门见山的说,“弗朗西斯先生既然白给白某人一个副会长的位子坐,那我该给你们些什么呢?”
弗朗西斯笑道,“鸦片或者你们说的烟土、走私的枪支药品、贩卖的人口,所得利润五五分成;而商会负责保障这些销售途径不受中国政|府的纠察。”
开玩笑,报上白爷的名号,自己旗下的路还没有谁敢拦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弗朗西斯拄着文明杖起身,谦逊有礼的把礼帽摘了放在腹前,笑着说,“白先生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相信你会接受我的提议,我就先告辞了。”
送走了这个法国佬,白啸泓若无其事的和严肇龄谈笑风生,季杏棠微微揣酌刚才弗朗西斯说话的语气,势在必得般的,确实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同意和外国人牵扯太多,他正想的入神,严肇龄喊他一声,他才缓过神来,一抬头看见白啸泓诡异的目光嘴角微颤。
被人叨扰了一整天,黄昏时分也送走了严肇龄。
白啸泓坐在沙发上打开双臂舒展了身体,他看着季杏棠问道,“累吗?”
季杏棠摇了摇头,“刘婶他们在煮饺子,吃了饭且早些休息罢。”
白啸泓说,“去换衣服,吃了饭带着若玉宝贝去城隍庙。”
季杏棠微蹙了眉眼,“天黑了,怕是……很不安全……”
没有用的。
很久都没有穿过纺衫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袭白色长袍上印着浅银色的祥云掐花,恍惚之中回到了从前过年的时候,湘姐带着他们去做新衣服,他不禁轻笑一声,又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便把白围巾搭在了肩上,戴上厚呢礼帽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他摸了摸腰胯,佩环。
季杏棠先出了门安排几十个保镖提前去城隍庙里隐蔽起来,又去小櫊里唤了若玉。若玉思念北平的师傅和师兄弟,吊着嗓子唱了一天的戏,刚伏案给师傅写了信,这会儿躺在卧榻上休息,见季杏棠来了,这温文儒雅的样子也不让他乏困了,也不知道白啸泓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没说两句话就点头应答,“去。”
来到白公馆门口,只见白啸泓一身藕色素净的长袍外套着绛紫色的马褂,襟前的衣扣一丝不苟的系好,目光如炬看起来像个高涵广襟的文人。
然而并没看见白啸泓的雪佛兰,门口只空荡荡停着自己的凯蒂别克,他看了看若玉小声宽慰,“无碍,走吧。”
第15章
平日里城隍庙的香火很盛,善男信女拎着瓜果、香纸来来往往,今年大年初一来上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季杏棠跟在白啸泓身旁,若玉跟在季杏棠身旁。在熙攘的人群里,白啸泓眼神涣散,好像看到了两个少年,他拉着他的手东撞西撞蹿出人流,喘着气跑到大殿,站在门口读大殿柱上镀了金边的对子“阳世间积善作恶皆有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然后笑着跑进庙里抢得头香,在城隍老爷面前虔诚的跪拜,祈求他的保佑。
白啸泓眼睫微颤,阴曹地府放过谁?管他的阴曹地府。
季杏棠时刻保持着警惕,第一次下毒、第二次开枪,来人绝对不是什么善类。他也瞥见了对联,心想:也许是作恶太多,老天爷来索命了。
走进了大殿,人群拥挤着上前,依次虔诚的叩首上香,周身都是焚香的味道,白啸泓深情地一嗅,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送给他这世界只有他配的上的东西。
若玉看着楹联和庙堂上的文武判官,不只是无意还是有心,清傲的说,“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地下的夜叉可是会吃人心的。”
季杏棠不晓得他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总之这般话听的他不舒服,只指了指右前方案上的香炉说,“既然来了,那边有香你去点上几根,给你师傅求个平安。”
若玉点了点头,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白啸泓和季杏棠一同跪在蒲团垫上叩首三拜敬香,白啸泓看着在殿堂上高坐的城隍老爷,心想“牧化黎民能否布泽与我”,他款款望向了季杏棠,他正在往功德箱里放支票……
若玉走到了香案前,取了两杆烟在香火上灼燃着,刚在蒲垫上跪下,旁边也跪下了一个人,若玉下意识的扫了扫,只见那人手上绑着白绷带。他并未过多在意,准备叩首上香之时,突然一声乖张的声音差点把他手里的香吓掉了。
“呦,小、亲、亲……”
若玉一扭头看见了穆柯,这厮正狡黠的看着自己,若玉乜了他一眼,端着香躬身拜了一拜。
穆柯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黄符神经质的说,“这是城隍庙啊,我还以为是月老庙。”
他跪在若玉边儿上一叩首一说,“城隍老爷,再拜陈三愿,一愿儿郎千岁;二愿亲亲常健;三愿化为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尔后斜睨了若玉一刻,起身把香插入了香炉里,走到一旁不妨碍别人祈愿。
穆柯抱着膀子站在若玉身后俯身看着他柔荑般的手,小声说,“小亲亲想我没有,嗯?”
若玉趁势把香举起来故意戳到了穆柯额头上,这一下把穆柯烫的忙直起了身朝他屁股就踹了一脚,“还以为你是小亲亲敢情是小没良心。”
若玉被穆柯烦了个透顶,上了香走到他身旁,用脚尖使劲碾了碾他的脚面,拍了拍屁股咬牙切齿的说,“我懒得理你,这儿人多我丢不起这个人。”
穆柯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出了人群,一边儿拽一边儿说,“去人少的地方。”
若玉身子往后撤使劲甩着胳膊扑腾,“混账!你放开我!”
穆柯即使用左手也比他力气大了很多,若玉扭头隔着人群往大殿里投去焦急的目光,又一边儿用手指抠穆柯的手,他急得大吼大叫,“你再拉我、再拉我,我就撞墙!”
穆柯不理会他的撒泼,“我就拉了,你撞一个试试。”
若玉撤着身子往墙根上走,这就要甩头撞墙,穆柯松了手,若玉在后力的作用下一屁股坐到了阴湿的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