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羹一瓢
白若玉自己裹着被子蜷缩在席梦思床角,耷拉着脑袋抵在膝头,嬷嬷丫鬟给他端热水来让洗热水脚他不肯,暖和的衣裳也不肯穿。老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导,“白小爷,您要是冻着了,折了命我们也赔不起啊!”
“你们都先出去吧”,季杏棠走进门来。
仆役们见二爷来了都唉声叹气的退下,季杏棠吩咐老嬷嬷熬些热粥来。他在床边坐下,轻轻拉起若玉的手腕,“梓轩?”
冰凉的手腕感觉到了温度,若玉抬头见屋里只有季杏棠一人,紧绷的身体才稍舒展些,他垂着眼低沉着声音抽噎,“哥……哥……我把他捅出血了……我……我差点儿把他杀了……”
季杏棠轻抚了抚他的头发,笑着说,“在刀尖上混日子的,要是你一刀能把人捅死,岂不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若玉紧紧抓住了季杏棠的手,摇着头说,“哥……我不想呆在这儿,我想回北平找师傅。”
季杏棠脱手擦了擦他的眼泪,笑着说,“这有什么,想回去就送你回去。再者,上海也有许多戏剧大家,送你去拜师学艺他们也不敢跌了我的面儿。你要是不想唱戏了,帮着你成家立业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怎样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他轻轻用指尖骚首,语气里有些无奈,“梓轩,你在这儿也好,最起码外面的人不会来找麻烦。大哥那儿我去说,你安生待着,等我都安顿好了就接你走。”
若玉破泣为笑,老天爷待他不薄,只是什么时候能出了这白公馆,不过季杏棠在他就安心。他拢了拢棉被说,“冷极了,脚心都凉透了。”
季杏棠起身离开床沿,俯身端来了热水,摆摆手让他过来,“泡个热水脚就暖和了。”
若玉一撇嘴,“我不”,他伸脚触到了季杏棠肚子上,“小时候都这样暖脚的。”
季杏棠拿他没办法,解开了西装外套,把棉坎夹也解开,撩起来衬衫下摆,若玉就隔着背心把脚贴在他热乎乎的怀里,贴着还不老实,脚趾头在他腰肋间来回的摩挲。季杏棠感觉到了透骨凉,他也不动怒,若玉小时候,侧躺在床上一蜷身子,小手小脚全贴在他肚子上来回挠他痒痒。
若玉赤着脚穿着薄水衣,枕着鹅绒的靠垫,盖着丝棉的锦被,斜躺在床上,双脚在季杏棠怀里取暖,季杏棠看着他长而密的眼睫,笑着说,“下次可不许这般胡闹,大哥要是再来你先给我打电话。”
白啸泓端着嬷嬷刚熬好的八宝粥倚在门框上,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无波无澜,“我的人你也敢动。”
季杏棠回头看见大哥冷冽的眸子正盯着梓轩,他缓缓起身把若玉的脚塞进了被窝里,边整理衣服边走向白啸泓,接过了粥碗说,“我来。”
白啸泓抱着膀子自下而上的打量他,哼笑一声又把目光游弋到若玉身上,“季二爷撩了衣裳给戏子暖脚,你可真是有脸了。不喜欢穿鞋是不是?明天我就找人来把你房里全铺上红毡再覆上一层羊毛地毯,你想赤脚到什么时候就赤到什么时候。不喜欢穿衣服是不是?房里给你安上暖气,你想光到什么时候就光到什么时候。”
若玉裹紧了被子闭上眼假寐,他一眼都不想多看白啸泓,这个霸道又蛮横的男人。季杏棠把粥碗放到了床头柜上,若玉不想让他两头为难,捧起粥碗在两人的注视下,一声不吭的喝完,裹上被子一背身倒头就睡。
季杏棠熄了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季杏棠说,“有件事本来想明天再说,今天凑巧就说了。”
白啸泓点了点头。
“老头子那边儿出事了,湘姐到处找人帮忙。”
季杏棠口中的老头子就是他们的师傅杜金明,湘姐是杜夫人,豪放直爽可谓女中豪杰。早在清末民初,上海的帮会势力延伸甚广,“黄埔四帮”名声极盛,是以杜金明、林骥昌、穆如松、叶臻四人为首的帮会,后三者在发迹之后就开始洗白,林骥昌做起了药材生意,穆如松开了矿场,叶臻谋了个党国的官,只有杜金明还开着赌场做着地下走私的生意。他手里有有三大赌台,皇苑、豪冠、鑫鼎,皇苑归自己所有,其余赌台分给了自己麾下两大得意门徒,豪冠由白啸泓管理,鑫鼎由严肇龄管理。三方势力雄居上海滩法租界,相互合作也相互牵制。
白啸泓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季杏棠说,“老头子和浙江督军家的大儿子苏少宁一起去上海大剧院里听玉兰春唱戏,苏少宁给玉兰春喝倒彩被老头子带人打了,再去听戏,督军把老头子关进了督军府的大牢了,湘姐希望我们想办法出手去救。”
“老头子是黑白两道都吃的开的人物”,白啸泓有些好奇,“玉兰春?老头子栽她手里了。”
季杏棠派出去的眼线把事情的缘由交代的清楚——
杜金明瞒着湘姐早霸占了玉兰春。那天苏少宁请玉兰春去唱戏,恰逢她发了小烧,知道苏少宁的权势不比杜金明低,只得带病登台。玉兰春从“出将”的门帘里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到舞台中央,想要把肩上的垂带踢到肩头,连踢三下也没踢上去。谁都知道玉兰春是杜金明捧的人,苏少宁故意找茬喝起了倒彩,唷——好——小乖乖真是好功夫!就这一句让杜金明拉不下脸,杜金明被气的火冒三丈,甩手给了苏少宁腮帮子一巴掌,怒骂道:妈的!在上海滩竟然有人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怎么拉的,我让他怎么吞下去!杜金明一挥手,地痞流氓市井无赖蜂拥而上,苏少宁活活挨了一顿打。打完人才知道他苏少宁是浙江督军的大公子,他怎么能让儿子白白受了窝囊气,这就下令把杜金明给押进了牢房。
白啸泓听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上海滩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他平静的说,“老头子是自作自受,可怜了湘姐了。”
季杏棠问道,“那,是我们出手,还是交给严肇龄去办?”
白啸泓说,“我们当然要出手,不仅要办,还要办的漂亮”,他转头对季杏棠说,“我记得苏二公子还欠着我们赌场一屁股债。”
“是,苏少九出了法租界也没回老家,眼线说他现在在英租界里滥赌。”
“就从他入手,交给你去办。”
季杏棠有些犹豫,不是怕力不能及把事情办砸了,而是自己一走,若玉那儿怕是又要出了事端,他试探性的说,“大哥,英法租界向来互不交涉,我自己去怕是……”
白啸泓哼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你季二爷吃得开,别给我打马虎眼”,他指了指自己脑门上的伤痕,“这儿可是被若玉宝贝儿给砸出血了,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人问起来我怎么说?”
季杏棠干脆和他明说了,“大哥,看在我和你出生入死的份上,别为难若玉。”
白啸泓闻言一把搦住了他的脖子,猛地一甩让他后背抵在墙上,死死钳制住他,笑里藏刀,“你也知道和我一起出生入死了十年,他白若玉和你处了多长时间”,白啸泓攥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扯,衬衫衣扣崩掉了两颗,季杏棠的肩膀上露出一个牙印,白啸泓指着那个牙印,冷清的说,“还记得吗?我早说过有了这个戳,你就是我的人,谁要是敢动你,我就把他剁碎了扔到黄浦江里喂鱼。你季二爷当我说话都是放屁怎么着?”
季杏棠咬着牙猛地一推让白啸泓踉跄着后退,他低头垂着眼帘整理衣领,“大哥,我早说过不可能,于你不可能于若玉更不可能,你不要妄加揣测把气撒到若玉身上。”
白啸泓又咄咄逼人的靠近,“妄加揣测?你不是殷家的狗,凭什么对他殷梓轩好?刚才你在做什么,他配吗!”
季杏棠之所以年纪轻轻闻名上海滩,除了能力和手段,江湖最看重“义”字,这也是青帮的信仰。淮阴侯对老妇人也尽义不怠,留下一饭千金的美谈,更何况殷王爷于自己有葬父之恩,于情于理都该报答在殷梓轩身上。季杏棠抬起头毫不躲闪的与他对峙,“我也不是你的狗,你可以的他为什么不可以!”意识到自己对大哥有些过火,抒了口气侧身离开,平静的说,“你不愿意去就算了,若玉如果出了什么事端,大不了一刀两断。”
“你该知道我的手段。”
“我和他一起下地狱。”
两个人都闷着火不欢而散,季杏棠出了香榭小櫊的门,白啸泓也要回白公馆,他从季杏棠身旁侧过,嗤笑一声,“我可真是自掘坟墓引狼入室了……”
很长
第2章
这晚季杏棠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草草吃了些汤食就开车去了英租界。
他先去了聚宝茶楼,找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随即叫了一壶乌龙茶。跑堂的把茶端了上来,他并不急着吃,只把茶盏的盖子取了下来侧放在茶盏的左边,使得盖顶向外,盘底朝里。跑堂的一瞧心里有了数,这是青帮的规矩——挂牌,也即一种接头暗号。茶楼掌门唤了眼线来,季杏棠盘问了一番,将茶盅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了茶楼,开车去眼线说的盛福赌场。
盛福的老板林盛荣在英租界的地位比杜金明在法租界的地位还高一些。上海的帮会势力如同各占山头的土匪,各领地盘互不干涉。就好比杜金明在法租界里是响当当的大亨,却从来没进过英租界半步,也告诫自己的儿子门徒不准随意踏入英租界的地盘,免得被人绑架,这也是为什么苏少九在法租界欠了一屁股债还能安然无恙在英租界赌博的原因。
季杏棠还真是服了苏少九这小子,仗着自己的爹是浙江督军惹了不少道上的人,捅下的漏子不少,却是屎盆子一扔,擦了屁股就跑。
季杏棠来到盛福门口,下了车进了赌场,四下瞅了瞅发现了苏少九,他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公子哥,苏少九也差不了哪里去,只是看着眉清目秀的,却是个登徒浪子一脸的纨绔相。季杏棠在他对面找个位子坐下,以便时刻观察他的动向。
苏少九近来手气很差,逢赌必输。这厮决定孤注一掷,把兜里的100多块大洋全都掏了出来往赌桌上一押,赌得热火朝天,大喊一声,“押二点!”
赌客们一看他要玩儿真的,都围了上来等着庄家摇缸开骰子。苏少九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庄家得意的问了他一句,“押二点,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