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羹一瓢
“我把他送回去了。”若玉抬眼望他又阖了眼说道,“哥,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季杏棠颔首,下巴抵在他天灵盖上,“嗯”了一声。
若玉伸手摆弄他襟前的盘花扣,一不小心挑开了两个,摸到了瓷实的肌肤,手指就往里滑了一滑按按他的心口肉,指下流着热忱的血,连同那颗心脏都连着他的指尖律动。“哥,你心里到底怎么想?你的病根哪一个不是因为他遗下的,身上的疤痕哪一个不是他弄上去的,他对你都下得了狠手你还信他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再去找他啦。”
若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余悸,血腥参杂着酒腥弥漫了整个隔间,满目的红,他们赤身裸体的相拥在一起,狭窄的浴池里仿佛是一对浴血鸳鸯。季杏棠的手腕搭在池沿上还汩汩的往外渗着鲜血,白啸泓的手腕浸在水里把满缸的水全都染红了。若玉愣怔在门口,眼雾迷梦,他们“死”的像一幅画,如果提名应叫“泣血。”若玉把人捞上来,霎时掉了眼泪,他要发疯了,只见季杏棠身上乌青紫黑暗红没有一块好颜色,他都知道了,他想不到此人是这般丧心病狂。若玉想,如果不是他和穆柯来找遗落的玉佩,季杏棠怕是活不成了,想到这儿他心肝都猛地战栗。
季杏棠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脊背,感受到了他的颤抖,缓声说,“梓轩,我自幼失怙,他于我亦兄亦父,枕榻之谊发乎于情……我这般告诉你罢,如果有人把他害死了我怕是要跟着受天谴断然是活不成的。”
好似一株双姝,相分相离,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花凋则二株萎。
说到这儿,若玉攥紧了季杏棠的襟口颤栗的厉害,季杏棠轻拍上他的手背,却被他猛地甩开,再一摸若玉哭了起来。这个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不知道他藏了多少心思,无论心思纯良还是胸藏城府都是自己教出来的,即使他真的勾结了外人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不能瞒着自己。季杏棠轻轻的给他擦泪,和声问,“哭什么?不是说生胡子就成了男子汉,怎么还这般爱哭?”
若玉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腰,极力压制住让他想哭的本能,摇着头哽咽起来,“哥,我不要你死、不要,这世上除了和你相依为命,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此般情谊,心连着心,命连着命。
雷阵雨一停,天穹挂了一弓下弦月。
悲戚了良久,若玉的嗓子烧灼了一样疼,季杏棠起身给他倒了杯水。他的手背上沾了一抹月光,温凉。若玉接过杯子咕嘟两口,随即叫季杏棠躺了回来,抱住他才能心安。
若玉拱了拱脑袋呓语说道,“哥,我一直觉得额娘死了,可是我在监牢里做了一个梦,梦见额娘,她说她没有死还说让我去找她。我在报社工作,搜集了很多王府倒闭的刊报,上面只说女眷流离四散,说不准额娘真的还活着。”若玉有了一个好盼头,他又把奶哥哥搂紧了一分,满怀希冀,“我们的娘。”
季杏棠忽地惊觉,他找得到梓轩,若是福晋没有死他一定也找得到。他也有了希冀,惊喜地把若玉抱紧了,“说不准、说不准真的活着!我这榆木脑袋!”他攥住了若玉的膀子,额头贴着他的脑门,“麻烦你辛苦辛苦调研些当年的资料,我这就派人去找!”
季杏棠像犯了癔症,三更半夜就要往外跑,若玉拦住了他嗤笑,“哥,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会儿……再说,若是……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季杏棠不再骚动,轻缓地笑,梓轩还有额娘,真是天好的事。
第47章 同心同德
在战争没有来临之前,一切吵闹和纠葛都是琐碎中的大事。一旦战争开始,除了生死再无大事。
日军悍然炸毁沈阳北郊柳条湖附近的一段南满铁轨,发动蓄谋已久的九一八事变,侵华之心昭然于世。蒋却陷于内战风云,一心与政敌斡旋斗志,无暇顾及外患。1931年9月23日,南京国民政府发布《告全国民众书》有内容如下——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日军避免冲突,对于国民亦一致告诫,务必维持严肃镇静之态度。对日军的不抵抗政策可见一斑。
举国上下群情激奋,各地市民都掀起了空前的抗日救国运动,更要求政府出兵抗击日寇,收复河山。上海的工人学生市民更是不堪落后,每天都有声势浩大游行罢工。然而对于关外的战火没有丝毫的阻遏作用。
日军18日发动侵略事变。
19日下辽宁,当日占领安奉、辽阳、长春二十余城。
20日占奉天。
21日占吉林辽宁。
日军步步紧逼,战火不断扩延,国民党政府依旧奉行不抵抗政策。看样子敌寇就要以摧拉枯朽之势占领东北全境了。
若玉每天在报社里魂不守舍的等消息,穆柯去到东北半年,北边就开始打仗了。他每天盯着报纸一个字都舍不得错过,生怕看见“黑龙江”三个字,又想看见,他所有的盼头都寄托在这三个字上,因为穆柯就在那里,而那里动荡未卜。他脸皮薄没给穆柯写过一封信,牙咬切齿的等着他给自己写信,半年来没等到一封,一想到这儿他就急的想哭。
穆如松更像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往杜公馆跑,两个孩子是去避难不是去送死,谁知道歌舞升平过的正快活,毫无征兆就打起了仗,更可气的是东北二十万大军一言不发撤出了关外,整个东北兵库虚空,沦陷是早晚的事。他得把儿子接回来,可这个兔崽子连同他不靠谱的世叔没有一点儿消息……
柳莺儿怀胎八个月了,她骨架子娇小,肚子挺圆身体有些浮肿,却天生有着风尘女子的孱弱,倒叫人怀疑她有没有命把孩子生出来。许宝山天天在家等着当爹,这些日子和他还在娘胎里的儿子在一起收了不少心,又心血来潮想尝个新鲜,他决定等莺莺生了,结婚礼和满月酒一起办。
许宝山趴在柳莺儿肚皮上听胎动,小心的抚了抚又赶紧遮掩了他的宝,头枕在柳莺儿腿上,柳莺儿剥了松子儿往他嘴里扔。
许宝山又摸了摸那肚子,真是爱不释手,柳莺儿嘲他口是心非的老油条。抬眼一看季杏棠来了,许宝山蹬腿坐了起来招手唤他,“杏棠,来的刚好,快来听听我生龙活虎的宝贝儿子!”
柳莺儿嗔笑着把松子壳全砸在他怀里念叨他荒唐,起身给季杏棠倒了杯茶,和颜悦色地说,“有事你们先聊。”
许宝山扑了扑怀里的松壳儿,看着柳莺儿被姆妈扶着娇懒地上楼去,像个家。“杏棠,你看我这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啊?叫宝子罢,随我,哈哈。”
季杏棠羡慕他潇洒随性,“好。”
许宝山“呿”了一声,嘲他没劲。
季杏棠有些尴尬随即说道,“宝山兄,你是识大体的人。前些天梓轩在回来路上被闹事的日本人误伤了。”他指指额头,若玉走在大街上被飞来的酒瓶子砸破了脑袋。
柳莺儿闻不得烟味,她一走,许宝山就开始撒欢,从茶几柜下掏出不少好烟,挑了一会儿,递给季杏棠一根亨牌雪茄,打火机啪嗒蹭出了火。“怎么?到我这儿来给你宝贝诉冤来了?你别老是惯着他,他就会戳事儿,上次坐大牢苦头还没吃够?没准这次又是瞎逞强。”
季杏棠摆摆手,“我不是想说这个。东北那边打起来了,上海的日本人都开始日益嚣张,四五个人都敢在游行的队伍面前故意挑衅闹事,八成是仗着国强则民强,他们蕞尔之地的蛮夷也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想……”
许宝山打断了他的话,嗤笑道,“你想干吗?跑到东北去和小日本干仗?还是上大街上抓日本人?”
“依我看,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上海滩是我们的地盘,轮不到倭人嚣张,况且那些工人学生整天罢工罢课,闹的人心惶惶”,季杏棠捏着烟嘴说道,“我想着找些工商界的龙头商讨成立个组织,卢洽卿、王晓籁、于松乔都是顶有分量的人物,联合他们去反日货,让日本人难在上海做下去生意,一来挫挫他们的锐气,二来起个领头作用。”
“那是自然,你从他们入手当然是好,可这群生意人都是鬼精的老滑头,你想让他们和你一起去抵制日货?保不齐他们自个儿还贩日本货,啧,有点儿小难。”
季杏棠点点头,确实如此。
“早不说反日,宝贝被人砸了要给他出口恶气?你个呆木头装什么风流?”许宝山瞧他誓不罢休的样子,给他开个玩笑,顿了片刻又说,“得,你就放手去做罢!没人我给你找人,没钱我给你出钱。我觉得你先去找市长或者市党部主任,当官的一带头万事都好干。”
友谅、友直、友多闻,益者三友也。季杏棠看多了尔虞我诈,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内幕,和这般胸无城府,却重道义的朋友相处,只觉他身上那一股感人至深的江湖义气值命来抵,这是他一辈子的宝山兄。
季杏棠当即就去找了市党部主任陶百川,只听秘书长说主任今晚有要事商议不能多招待,让自己先回去。季杏棠没有多逗留,只是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刚从车里下来的白啸泓。他适才发现,九月的黄昏还是那样美,只是带着淡淡的忧郁。
谁说老死不相往来,到底是冤家总聚头。白啸泓抓住了要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侧身说道,“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一起去罢。”
说罢径直向铁门走去,他的心思他向来全都知道。
白啸泓今天来找陶百川也是为了收拾日本人的事。打不打仗他不管,他就不信日本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公然违反国际条约在租界里闹事,可是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新光大剧院的保镖——自己的门徒让日本人开枪给打死了,着实让他跌了面子。
此时,上海是日本人侵略中国内地的最前沿,日本特务、浪人、侨民在这个时期也相当活跃,他们公然刺探情报、挑衅滋事,到处制造侵略的舆论和借口,正如九一八事变诬陷中国军队故意杀害日本兵,栽赃嫁祸是惯用伎俩。只是不长眼惹到了白啸泓头上!
季杏棠将信将疑的跟了过去,陶百川就是找他商议要事。在会议室寒暄了一会儿,卢洽卿、王晓籁,陆续来了二十几个工商龙头。季杏棠一个人便是顶天立地的二爷,他总是太夺目,此时让季杏棠显得无足轻重。
满桌的人,衣冠禽兽。
白啸泓言简意赅地表明会议的目的,不容的反驳之语气,“成立抗日救国会,效仿五卅惨案工商学各界对英国人的经济抵制,从禁止日货开始给日本人施加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