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蕉下醉梦
丑将军暗暗惊讶,祝政对他脾性的了解程度。连他会一人叫阵拖延、让其余益州军逃走都算计在内。
卜醒出了建平城,回利川主营又接到了知隐的传书,就歇都没歇息,立即点了兵出发了。之后就是知隐带着车辇、两方罢戈的事情了。
卜醒将此战役总结为:两边都好看、两边都好交待。
“姜长史,您确实不能随意行动。”莫惊风的声音由主帐外飘了进来。
“我有事要面见建威大将军。”
“将军们正在商议军情,不适宜您进入。”
卜醒极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低声道:“又来了。”
丑将军看他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吴国的‘耳朵’?”
卜醒摇了摇头:“吴国的‘嘴巴’。”
“哦……”丑将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感兴趣?”卜醒问道。
“见见。”
卜醒对帐外喊道:“惊风啊。让他进来。你建威将军想会会这位。”
话未落音,此人主动进了主帐。
来人一副清瘦书生模样,手持一把竹扇,见了二位将军,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在下吴国羊丞相长史姜玉,字怀仁。见过镇北大将军、见过建威大将军。”
丑将军原本对这种城府谋士无甚好感,听他自报表字怀仁,倒还多看了几眼。
他开口问:“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有何事,定要见我?”
姜怀仁以眼神看了看卜醒,并不开口。
丑将军被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惹得心烦,说:“我和镇北将军出生入死,那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镇北将军不能听的,那也不必说给我听了。”
姜怀仁假笑一下,只好说:“那我便直说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卜醒皱了皱眉,说道。
姜怀仁鞠了一躬,开口说:“我来利川军营之前,去了一趟上庸,见了两次云临君。”
卜醒不住地抽了一下眉头。益州世子刘图南,最恨他人叫他“云临君”。
“我见着云临君,和他说了个贺兰狼的故事。”
丑将军皱起了眉头。这个人话里有话,欲言又止,真是把方才表字怀仁带来的一丢丢好感尽数败光了。
卜醒不解,问:“什么贺兰狼的故事?和世子有什么关系?”
姜怀仁见卜醒已然上套,将扇子一展,开口道:“姜某实乃灵州人士。灵州巴彦敖包和青铜峡之间有一天险,名曰贺兰山。此山多狼,附近又多勇猛牧民,不少牧民都生过养狼的心思,也确有不少付诸实施之人,见着了独狼,以为是游牧利器,便带回去养着。”
卜醒和丑将军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合渣,听着他讲。
“只是……这么多年来,养独狼的人甚多,得善终的却甚少。”
卜醒看了他一眼,一语未发。
姜怀仁浅笑,继续说:“灵州有句老话:丹心忠贞,贺兰狼魂。只是,这独狼的丹心也好、忠贞也罢,都只会献给狼王。这些养了独狼的牧民,好些的,独狼听了狼王召唤,走了便走了。惨些的,甚至还会被日日陪伴打猎的独狼咬死,进献给狼王。”
他说到此处,止住了话语,认真地打量起二人神色起来。镇北大将军卜醒一脸无所谓,倒是建威大将军一脸忧思重重。
他继续幽幽地说:“云临君听了之后,若有所思……还问了我许多关于独狼和狼王的事情……”
丑将军闻言极不开心,对卜醒说:“怎么一股子迂腐酸气,豆渣都不好吃了。”
卜醒点头说:“是了,轰出去罢。”
姜怀仁见状,急忙言道:“不知将军的假面是带给谁看?此处谁人不识君。”
卜醒对着豆渣挥了挥手:“苍蝇嗡嗡的,烦的慌。”
丑将军大声喊道:“惊风。”
惊风再度惊异地探了个头进来,问:“建威将军,您?找我??”
要不是离得远,丑将军一定让他吃一记毛栗子,他笑道:“你带进来的人,我不找你,我找谁啊?”
卜醒点了点头:“惊风,军情要地,不接访客。请这位姜长史自便吧。”
“啊……是!”惊风闻言行了个军礼,急急走了进去,对着姜长史做出“请”的手势。
姜长史再度打量了一番面色郁结的丑将军和不以为然的卜醒,低低地泛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姜长史走了之后,二人连合渣都食不知味,丑将军将碗一推,说:“懒得吃了。”
卜醒同意道:“真是倒胃口。”
丑将军换了个话题:“知隐这次很厉害。巴东辎重接了之后,核点人数,立即就察觉到有异,送了信又来了建平城。若不是他,说不定我现在,就真成死人了。”
他琢磨着,问卜醒:“知隐这人,喜怒难形于色。你说说,该怎么赏他比较好?”
卜醒不以为然:“你多和他说几句话,那便是赏他了。”
“醉灵此话何解?”
卜醒自知失言,又想到方才姜长史意欲捅破的窗户纸,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知隐从戎,是因为崇拜前朝常将军。将军身殒,他还哭了好几天。”
常歌立即明了他言下之意,问道:“知隐……知道?”
卜醒点了点头:“定山也知道。”
常歌讶异道:“世子知不知道?”
卜醒深感无奈,说:“常将军啊常将军,你当我们图南世子是什么人……我要是真的莫名其妙捡个人回来,世子能立马封个将军么。”
常歌仍不死心:“那破军和贪狼总不知道吧,破军守着主公、贪狼守着世子,我和他们接触不多。”
卜醒闻言噗呲一笑,说:“破军贪狼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才来那阵子,他们还提防的紧,生怕你暗杀主公和世子呢。”
常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以……他来益州这三年,这主公世子带着五虎将,都一直在陪他演这个“我不知道你是谁”的戏码?
常歌无语道:“你们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你们知道。”
卜醒嘿嘿一笑:“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么。”
常歌立即追问道:“那杜相知不知道?惊风、如歌他们呢?”
卜醒回答:“杜相知道。一开始,赵家俩兄弟破军贪狼天天盯着你,就是杜相安排的。他比较谨慎。主公、世子倒是无所谓,惜才。你来了,那是求之不得。”
他又想了想,回答常歌道:“惊风如歌这些小辈应该不知道。朝堂上也就这么些人知道了。所以,以后你在军营里,想掩便掩,不想掩也无所谓。反正,咱们都是你的自己人。”
自己人。
常歌此前为大周朝出生入死之时,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自己人”。
卜醒将他带回来以后,虽然日日相对,但也极少有掏心掏肺说话的时候。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所思所想一股脑儿告知常歌:“我、世子、主公,包括知隐定山和赵家那两兄弟,我们都不在乎你以前是谁,也不在乎你以前为谁打过益州。那都是在其位、谋其事,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你现在人在益州、心在益州,这才重要。”
常歌点了点头:“这三年,你我脾气相合、出生入死。我怎么想的,你知道。”
卜醒将他一拍,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世子雄图霸业之心。我也知道你虽然能征善战,但俱是为了能以后不战而战。就像你之前说的,主公是益州主、世子也是益州主。所以只要你的心是益州心,忠于主公、还是忠于世子,那都无所谓。”
常歌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愧疚,他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卜醒话锋一转,“你那位山河先生,有没有搞头?能不能搞过来?”
“难。”常歌决绝地说。
卜醒装作有些诧异:“你俩……都那样了,还难哪?”
常歌闻言皱了眉头,立即反对道:“诶醉灵啊,你说话注意些,我俩哪样了啊。”
卜醒摸了摸下巴,满眼欢喜地打量着常歌,说:“啧啧……你自己知道。”
他将常歌肩膀一拍,柔声说道:“不过……其实这位山河先生出现,我还挺开心的。”
“为何?”常歌问道。
卜醒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剩下的合渣,说:“你以前啊,太狠、太暴戾,往那儿一戳,浑身都是邪气。”
他接着说:“自从你被派去刺杀这位山河先生之后,感觉心情好了很多,人都开朗了。见到你开心啊,我也开心。”
常歌笑道:“你这人,别人开心,关你什么事儿,还傻呵呵的跟着开心。”
卜醒低声说:“我不怕告诉你。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真不关我事儿。只想着,能帮我打魏军就行,你活成什么鬼样子、缘何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不关心。后来啊……处着处着,我发现你这人啊,真过瘾,太过瘾了!这不,我现在就挂心你开心不开心了么。”
常歌见他掏心掏肺,不禁被带的也有些动容,说:“醉灵,你心如此,我心亦然。”
醉灵见状哈哈大笑,喊道:“惊风,上酒!我要同常将军,对酒当歌!”
☆、良才
眼前是他曾经的王。
他一身戎装,御前佩剑,发誓生死相护的王。
“杀了他。”司徒镜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便出了这充满着血腥的阴森宫殿。
偌大的金玉殿中,活人只剩下他和祝政。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祝政,面色依旧漠然,读不出任何的情绪。整整满殿堂的尸体、瞬间而起的兵变,他被逼至此,甚至毫无一丝恐慌。
祝政定定然站着,仿佛马上要面临死亡的,不是自己,而是对面站着的司徒空。
司徒空一身卫将军[1]红衫戎装,他站在祝政对面,有一瞬间,还感到了这身官服正在无声嘲笑自己。他摸了摸剑柄,却没敢动。
祝政开口,语气镇定自若却又带着大义凛然。他没有怒喝司徒空的大名,而是淡淡地唤了他一直以来喊着的表字:“游心。”
司徒空一愣。
祝政淡声道:“游心。你杀了我吧。”
司徒空皱着眉盯住他,眼中是不解、是惊慌,还带着一丝愤怒。他咬了咬牙,迸出两个字:“懦夫。”
祝政泰然一笑,背手说道:“我若不死,此事不息。庙堂不定,山河不宁,何谈国泰、何谈民安。游心。动手吧。”
司徒空捏了捏自己的剑柄,望着这位从小和自己一同成长的表兄,说:“你已不再是周天子了,山河宁不宁,早与你无关。”
祝政轻声说:“我已无憾。”
司徒空将剑一横,愤恨道:“懦夫!难道常歌身死,你也要一道生无可恋么!”
祝政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与此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