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 第36章

作者:蕉下醉梦 标签: 宫廷侯爵 强强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那先生现下所在何处?仍安康否?”

  梅和察忧心道:“此次来找将军,所为正是此事。先生被软禁在蓝月山庄,身中蛊毒。我本想着阵云或匡正至滇南一趟,思来索去,自觉此次将先生得罪甚深,两位寻常将领前去,恐体现不了我荆州的愧疚之情。”

  甘信忠当即明了梅和察的来意。他行礼道:“但凭丞相吩咐。”

  梅和察咳了两声,说:“事不宜迟,将军快些动身吧。你再带上世清,我怕滇颖王再与你斡旋,世清机敏,可支招一二。”

  “是!”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庄子·知北游》

  ☆、思归

  一轮皎月。

  常歌浑浑噩噩躺了两日,这才感到身上无论是燧焰蛊毒还是冰魂蛊毒都暂时压制了下去,现下站在滇南夜风之中,仰头望着这一轮明月。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常川飘向天边的一言又在这滇南的寒夜中冒了出来。

  起先,常歌只以为父亲是想敲打,以免兵权在手有谋逆之想。现下重新回想起来,方才体会出父亲的弦外之音。

  君臣有别,言行举止不可逾矩。

  王心太沉,百转千回亦只伤己。

  张知隐心下担忧冰魂蛊毒,带了常歌的红色将袍披风,轻轻为他披上。

  他们今日拜别了茶农、百般致谢,又购了不少滇南茶饼做伴手物品,打算明日出发,离开这片极远之地。

  常歌顺手紧了紧披风,半是不舍半是伤怀地望着滇南的朗月、滇南的碎星。

  ******

  这霜色冷月静挂空中,夜风吹散了四周缱绻的云。

  祝政满目伤怀,立于窗前,抬头望着同一轮清冷朗月。

  滇颖王自常歌走后,便离了蓝月山庄,临走前,还特意将祝政铐于房中。他无暇顾及自身,只日日挂心常歌的身体,以至于茶饭不思。

  直到前两日,祝政终于收到了“已服,安”的回信。

  祝政望着空中朗月稀星。

  不知此事常歌所在何方、所虑何事。他的思虑,又是否与自己有关。

  亦不知……此次一别,不知再见却又是何时何方;不知这误解是否还能再解。

  他忽然对自己心生厌恶。口口声声要护好常歌,却堵不住朝野弹劾;明明常歌功勋累累、戎马归来,却拦不住联名诛伐。

  卧薪尝胆三年间,只为常歌不再戎马厮杀、如临深渊。然而他走的每一步棋,都无可避免的在伤害常歌,包括建平的巨箭、包括滇南的冰魂。

  会不会,他命殒于三年前的宫城兵变,常歌过的,会比现在更好。

  兵变那天,狠命疾雨将他从头淋到了脚。他淋着瓢泼大雨,却没能让自己更清楚一些。他躲在曾和常歌一起躲过的山洞中,心神崩溃的过了三天。

  他不太记得那三天如何过得,再忆起,只知道当时自己缩在山洞中,满心满脑都是灵俊飒爽的常歌。是常歌的笑、常歌的开朗、常歌和自己的点点滴滴撑着祝政,挨过了那三天。若没有他,祝政在兵变当天,可能就业已疯癫。

  再出山洞时,长安一如既往的日光刺痛了他的眼。

  大周开国皇帝、英武贤明,一统天下、大封诸侯。谁知此后数代庸政,遗留问题诸多。至祝政这位周文王,许多事情更是心力交瘁、身不由己。

  开国武王所留诸侯自治制度,竟让群雄割据、时有摩擦,有时候,祝政甚至觉得,恍惚间、这不是大周一统天下,而是又回到了大争之世。

  不止大周、各诸侯之间也是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对这种无休止的连年征战,他早已深恶痛绝。

  司徒镜此次宫城兵变,倒是给了个大周一个新生机会。

  不破不立、不死则生。

  此次大业宏图,不为个人、不为家恨。为天下苍生、为一统山河,更为平反常歌。让他能光明正大地,再次以“常歌”之名,活在这个世上。

  下定决心之后,他开始周游列国、招揽有志之士……直到最后一步,买通玄妙观、派人在荆州后花园中布好祥瑞。

  这个过程中,他百般打探,却再无常歌的讯息。起初,他生怕霸业已成、常歌不再,直到益州再会。

  他欣喜常歌并未轻生、尚在人世。他落寞常歌不解缘由、深恨了他。

  有时候,祝政心头会冒出些古怪的想法,比如说,恨他也无所谓,只要常歌能让祝政陪着他也行。但更多时候,看到常歌落寞的神情,祝政心中尽是愧疚和悔意、不住翻腾。

  三年来,祝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直到常歌连夜飞驰千里、来滇南为自己刮骨疗毒的那天,感动之余,他还以为常歌已然懂了自己的心。

  常歌劝他去益州,甚至有一刻,祝政真的动了心。再不要什么平反、也不要什么霸业,他只想陪着常歌一道回益州、为他参谋、助他峥嵘,日日都处在一起。

  他只犹豫了一刻,不忍放下帮助常歌平反的梦、不忍放下终结大争乱世的愿,情势却急转直下。

  时也。命也。

  祝政体内的燧焰蛊毒,休息了几日之后也逐渐褪了下去。

  他再也信不过滇颖王。将此燧焰蛊毒递给张知隐前,当着张知隐的面试用过一次。这毒确实噬骨焚心,但更让他痛楚万分的,是以后常歌要时不时便遭受这燧焰之苦。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是祝政低估了滇颖王的狠辣程度,轻易泄露了自己心属常歌。

  或许,他命殒于三年前的宫城兵变,对常歌来说,真的会过的比现在更好。祝政三年来的殚精竭虑,蓦然回首,竟连自己都看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柄寒剑无知无觉地抵上了祝政的脖颈。

  “你要取性命便取吧。”祝政并未回身,坦然道,“我记得,你似乎是叫……祝如歌?”

  祝如歌冰冷的剑锋依旧抵着他的脖颈,只需稍稍用力,便能葬送了这位山河先生。祝如歌以一种祝政从未听过的决绝声音说:“说!我家将军呢?”

  “走了。”祝政平静说道。

  “去哪儿了!”

  祝政缓缓摇摇头,甚至险些碰上了祝如歌的剑锋:“不知。”

  祝如歌一把收了思归剑,颇有些愤恨地盯着祝政。祝政缓缓转过身来,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祝如歌”。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同这位像自己又像常歌的少年单独相处。

  祝如歌眉眼很像祝政,眸中却闪着少年常歌特有的飒爽和坚韧。他额前还留着些碎发,一身白底素衫,腰佩着一把白鞘宝剑。

  祝政的目光落到了他所佩这把白鞘宝剑上。

  他曾为周天子时所佩玉剑怀仁,在宫变之时一道带出了宫。但祝政自感过于招摇,便将玉剑怀仁匿在武陵山斋之中。出山后,为礼仪所佩怀仁宝剑,乃是仿造着玉剑怀仁所铸的铁剑。上次建平城匆匆一瞥,尚未察觉,此番细细观看,祝如歌这把白鞘宝剑,形制、颜色均与自己当初所用的玉剑怀仁极为神似。

  祝政开口问:“这是你的剑?”

  祝如歌倒并不友好,呛声道:“这是我家将军为我打的剑。”

  祝政不解:“他善用长戟,为何教你练剑?”

  祝如歌将眉一横:“这与你无关!”

  祝政平静道:“你无需对我如此之大的怨气。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家将军。”

  祝如歌将他一瞪,说:“无论你想没想过,结果你都害的我家将军好惨。或许你和将军熟识,他对你还忍让三分。但我与你素不相识,实无需忍让。”

  祝政转而言道:“你还随着我姓祝,实无需如此针锋相对。”

  祝如歌立即驳道:“天下姓祝的那么多,怎么就是随着你姓!”

  祝政听到这句,心下倒是一暖。如歌真的像他,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他也如二擒那天一般,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这还真是随着我姓。”

  祝如歌被他说得一愣,暗自惊叹,天下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也不知将军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

  祝政笑道:“如歌,我问你,你家将军可有说过,此剑所仿何剑?”

  “这是我家将军精心绘了图谱拿去着人打的,怎么就是仿制的。”祝如歌不忿道,“就连名字都是我家将军亲取的。”

  祝政闻言问道:“此剑何名?”

  祝如歌将剑身亮给祝政,白玉剑鞘上两个篆刻大字——

  “思归”。

  他将思归剑捆回腰间,朗声答道:“我家将军说,来源是‘我心何所欲,思君念君归’[1],所以,此剑名为思归剑。你可记住了。”

  祝政心中一动。思归。

  他想起了再次相遇后,打听丑将军黑风魅的事情,都说此人脾气古怪,只打魏军。

  他想起了初知“祝如歌”名讳之时的情形。想起了如歌颇像他的眉眼。

  这是常歌的思念。

  在他们还是祝政和常歌之时,数次的争执、不解和迫不得已之后。

  在常歌以为大周天子早已命殒宫变当晚之后。在他以为祝政早已故去的三年之间。

  他怨着曾经的周天子伤他,不解此前的种种行为。即使如此,常歌还是咽下心中的苦血,怀抱着一腔热忱。

  ——我心何所欲,思君念君归。

  虽未明言,却铭心。

  方才那个颇有些万念俱灰的祝政,被这简单的“思归”二字,振奋了心情、重塑了精神。

  “你家将军,真是如此说的?”祝政再次确认道。

  祝如歌立即应道:“将军所言之事,如歌自铭记在心,一字不差,何况这是赠予我的思归剑,自然不会记错。”

  祝政陡然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道:“乖如歌。”

  祝如歌被他猛然一揉,立即护着头瞪他道:“谁许你乱揉的!”

  祝政淡然一笑:“你家将军摸得,我就摸得。我同他是一样的。”

  祝如歌仍讪讪地捂着自己的头,嘟囔道:“你和我家将军才不是一样的。”

  祝政忍不住想要捉弄他一番,面不改色说:“那日建平城月下对酒,你不在屋顶上尽数看到了么。我和你家将军,确实关系非同一般。”

  祝如歌经他提醒,那天所见对舞红绫、揽腰灌酒、耳鬓厮磨之景尽数复生起来,直羞的他两颊通红,结巴道:“你、你不许乱说,平白的,污了我家将军清白。”

  祝政不以为然:“先生真是冤枉,明明是你家将军污了我的清白。”

  祝如歌急忙反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耍赖,拿了我家将军的红绫不肯还,现下还来血口喷人,白冤了好人。”

  祝政闻言一乐,笑道:“那是什么你家将军的红绫,那原本即是我的红绫。此前出征,次次都是我亲手为他缚上,祝他常胜、早日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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