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蕉下醉梦
“……将军的额……都搓红了。”
祝如歌小声提醒唤醒了祝政,他这才收回神思,发现无知无觉间,真的将常歌的额搓红了一小片。
他有些懊悔地将布巾丢入盆中,换了指尖轻柔触碰。
又是我。都怪我。
祝政在心中不住地说,带着陈年的愧和现下的悔。
祝如歌出去了,再不敢进来。
祝政又躺了进去,帮着暖常歌的后心。他一直缓缓地同常歌叙话,谈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说得自己又笑又泪,又是满腔惋惜。
他拥着常歌结实的背,却发现他过于瘦了,瘦得肩胛凌厉、瘦得脊骨突出。
无所不能、战无不胜,都是架子而已。只有祝政知晓常歌往昔的笑,只有祝政触得到常歌瘦削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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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晌午的时候,祝如歌端了些好进的粥饭进来。
祝政将他斜斜地抱起,靠在自己心口,柔柔地问:“常歌。常歌醒一醒,吃些东西好不好。”
常歌面色发冷,面上却是沉睡的静。
“常歌。常歌。”
祝政一声一声唤着他,想将他从沉睡中喊醒,常歌却好似沉溺于梦境中一般,连睫毛都未抖一下。
“我是端给先生的。”
祝如歌小声说:“将军病了素来如此,常常一两日昏着,水米不进。”
祝政听得心口抽疼,音色倒是镇定:“水米不进怎么能行,那还能熬得几日。”
祝如歌不语。众人对常歌是敬是重,是畏是怕,从未有人敢近身,何况予他喂食。即使有人敢,倚着将军的自尊,也断断不肯如此。
祝政忽然想起了什么:“常歌昨日可吃了?”
“将军已有三日未食了。前日是寒毒,昨日是火毒,今日……”
祝如歌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再也不忍多说。
祝政捏了常歌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节,愈发觉得骨节分明、骨瘦形销。
“昨日只吃了先生给的金玉酥。”
“傻瓜。点心哪里能当饭吃。”
常歌整个人沉沉埋在他的心口,祝政轻轻揽着他的肩,只恨他不能替了常歌受苦。
“先生吃一些罢。”
祝如歌将端着的木盘往前伸了伸,劝道。
“不吃。端出去吧。”
如歌还想再劝,祝政侧脸递了个眼色,他便不再多说,端了粥饭便出去了。那眼神中,尽是比将军还浓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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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政煎熬了一夜一日,终于熬制不住,半梦半醒地眯了小会儿。
常歌时而迷蒙时而昏睡,要到傍晚的时候才无力地睁了眼睛。他睁开眼,便是祝政安睡的面庞,只以为他趁机无礼轻浮,一掌将他推下床榻。
祝政在睡梦之中陡然一跌,猛然惊醒,口中下意识却唤了“常歌”。
他从地上坐起,抚着自己摔疼的后心,花了片刻来理解现下的态势。
常歌带着些恼怒,不解地瞪着他,警醒地靠坐在床上。
祝政顾不上身上的伤痛,只问道:“你可好些了?”
常歌本想甩脸子冷语几句,一眼却看到祝政左边心口的血痕,闭口不语。
祝政快速站了起来,顾不上整理乱了的衣衫和方才跌坐沾上的灰尘。他一手扶着后帐,朝外喊道:“如歌,快端些饭食,将军醒了。”
“将军醒了!”
如歌的声音满是喜乐,听着是撒开步子就跑远去了。
祝政回到榻边,下意识地牵了常歌的手,想探探温度,接着帮他暖暖。
常歌只以为这是新一回合的轻浮之举,一把将他甩开,冷声说道:
“先生这毒,原是为了此等轻浮之举么。”
祝政低着头,为这句冷语神伤。深冬的暮色晦暗地掩了他的神情,他轻声说:“将军要如何才能信我。”
“信不了了。”
祝政陡然从床角摸出一把短刀,这举动将常歌吓得一惊。祝政侧着脸,常歌只觉得,暮光照出了短刀寒厉的芒,却照不出祝政的真心。
“将军不信,我可剖心为证。”
祝政终于转过了脸,眼神中尽是决意坚定。他右手捏着短刀,轻轻抵上胸口。
☆、囚徒
眼见祝政手腕微动,常歌不管不顾地扑来,双手狠狠地掰离那柄短刀。二人僵持片刻,直到常歌意图以手夺刃,祝政这才放弃,将刀让给了常歌。
祝政陡然放手,常歌身形一歪获了短刀。他顾不上坐正,一手便将这短刀仍出老远。
他闷着气了片刻,说:“先生哪里学的习惯,好话非要带着刀说。”
“即是如此,将军仍不信我。”
常歌望了他一眼,淡然说:“我信不信你,很重要么?”
“重要。”祝政毫不犹豫答道。
常歌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带着沉重的疲惫:“你走吧。”
祝政愕然,头一次觉得拿捏不准眼前的常歌。
“滇南我救了你一次,昨日你也算救了我一次,两相扯清。你我之间,君臣之恩已尽。以后再见,便是互不相干了。”
祝政被他这句话说得字字惊心。
他以为昨日的暖能化了常歌的身,却没想到化不了常歌的心。一夜未眠,精心照看,换来的却是一句两不相欠。
想到自己殚精竭虑、筹谋三年,大计未施,却要被义断恩绝。他惨然一笑,问:“走?你要我走去哪里?”
荆州已然变天。常歌知晓。醒来时只以为他又轻浮折辱,这才剧烈抗争。常歌的防备心思被祝政这句话消了大半,他心中除开不安、不解,竟也隐隐地不舍起来。
他的态度软了下来,低头低声说:“我只是……不想别人觉得我俩不清不楚。”
“倘若我想呢?”
祝政望着常歌,目光坦诚而坚定。常歌却不敢触他的视线,仿佛能烫了自己的心。
二人沉默了一阵,常歌感到身上确实暖了些,强挣着要起身下床。他已躺了许久,又什么都未食,只是挪到床边都显得颇为费力。
祝政下意识想扶他,二人相触时,祝政的灼热体温却惊着了常歌。
这温度,是燧焰蛊毒。
这毒仍在他体内肆虐,虽然面上全然看不出。
常歌只轻轻地推开了他犹豫的手,低声说:“我自己能起。”
“你起了去哪儿?”祝政问道。
“去哪儿都行,就是不同你在一处。”常歌简短说道,趿上了鞋子便要往外走,没留意腿上无力,身下一歪。
祝政立即顺势扶了他,带着他坐在了榻上。他起身:“将军不愿见我,我出去便是。”
常歌正要开口,却听如歌欢快的声音飘了进来:“将军!饭食来咯!”
祝如歌端着一份粥饭便走了进来,眼角眉梢洋溢的全是笑意,他几步走至榻前,弯腰将粥饭呈上。
常歌抬眼望了一眼,颇有些失望:“如歌,这素素的白粥,口里又没有味道,怎么吃得下去。”
祝如歌悄悄瞟了一眼祝政的脸色,只说:“军医说将军才好,先着些清淡的开开食,之后再换些爱吃的。”
常歌仍闷闷地不愿吃。祝政接了粥饭,好让如歌直起身站着。他端着粥饭,舀了一勺,悉心地吹了,朝着常歌那边凑了凑,平静说:“些许吃些。”
“我自己来。”常歌接了粥饭,自顾自地吃起来。
未食几口,他问道:“怎么只有一份?先生吃了么?”
如歌方才想答,祝政抢先说道:“先生吃过了。”
祝如歌瞟了一眼镇定自若的祝政,常歌立即察觉,停了手上的动作问道:“先生到底吃过没有?”
祝如歌摇了摇头。
“先生没吃,只送一份,是什么意思。”
祝如歌颇有些委屈地说:“将军的命令,营里向来不做多的饭,以免浪费,这个您是知道的。您刚醒,我着急找饭食,就热了现成的。您手里这份,是先生……”
“的”字还未说出口,便被祝政的眼神吓了回去。
“再去吩咐了做。”
常歌话未落音,祝如歌麻溜接了命令,风风火火出去了。
常歌将碗向右一递:“你吃。”
祝政将碗轻轻一推:“你吃。”
常歌将眉一皱:“勿要推来推去,小家子气。”
“那一人一半?”
常歌接受了这个提议,二人轮换着闷闷地喝粥。一人一半,只吃了个将饱未饱,祝政递了帕子,常歌顺手接了擦了嘴。
“天冷了。最近能安生一阵子了。”
常歌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了一句,祝政不大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接着说道:“先生没在营里过过冬吧。冬天,一般是休戈的,若要强行出兵,也很难有士气。将士们也是人,也会冻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