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月流春
我?
此话从何说起?
宋慎愣了愣,“不敢,草民愚笨,哪里担得起朝廷重任。”
承天帝板起脸,“瑞王不合适,你又拒绝烫手山芋,那该派谁呢?总得有人去安抚灾民!”
皇帝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
宋慎回过神,冷静一琢磨,咬咬牙,试探表明:“瑞王需要静养,不宜奔波,如果您不嫌弃,草民愿意去一趟灾区!伤寒成疫,古今罕见,瘟疫一旦蔓延开,伤亡的后果,不堪设想。”
承天帝缓和了脸色,凝重问:“疫病,人人谈之色变,凭你的医术,可有把握阻止其蔓延?”
宋慎坦率答:“凭空没法讨论‘把握’,具体得去当地探一探才能估测。”
“瘟疫一旦蔓延,灾情极可能凶险。”承天帝问:“你就不怕死?”
命只有一条,谁会不珍惜?
以身犯险,要看是为了谁。
为了替他,我愿意。宋慎毫不犹豫答:“人总有一死,草民作为大夫,假如死于防疫救死扶伤,也算是死得其所,无悔无惧!”
“好,胆识不错。”
承天帝感慨颇多,眼里流露一丝笑意,话锋一转,威严吩咐:“既然你毛遂自荐,朕就给一次立功的机会。吏部将会给你一枚钦差副使的腰牌,灾情紧急,三日之后启程吧。”
宋慎毫无防备,仓促“毛遂自荐”成了钦差副使,不忘追问:“不知您会派谁当正使?”
承天帝会意,没好气答:“朕仔细想了想,感觉琛儿不太合适,得换个人选。”
宋慎顿时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行了,起来吧。”
下一刻,宫奴入内禀告:“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大殿下求见,他们——”
承天帝落座,继续推敲立储文疏,打断道:“不见。”
宫奴硬着头皮转告:“可是,娘娘和大殿下说,许久没见面,担心您的身体,想给您请安。”
“朕正忙,咳,咳咳咳。”承天帝大病一场后,精力不济,平静说:“朕身体好了不少,等改天有空,会召见他们的。”
“是。”宫奴连连躬身,又道:“另外,庆王瑞王几位殿下和鲁阁老、赵尚书他们也求见,说是有要务禀报。”
承天帝闷咳数声,“叫他们去书房候着。”
“是。”
不料,没多久,宫奴去而复返,为难极了,含糊禀告:“陛下,贵妃娘娘和大殿下仍在等待,十分想见一见您。”
宋慎作为贴身大夫,座位设在屏风外,靠窗而坐,听着里间动静,根据皇帝脾气,内心笃定默数:三、二——
“朕说了,不见!”
承天帝不耐烦了,“啪”地合上立储文疏,扬声问:“朕的话,谁敢不听?”
宫奴扑通下跪,小心翼翼道:“奴婢绝不敢不听从,刚才出去,一字不漏地宣告了您的吩咐,谁知、谁知——”
“有话直说,再支支吾吾,朕治你的罪!”
“求陛下息怒,息怒。”
宫奴吓一跳,慌忙告知:“其实,贵妃娘娘和大殿下已经在门外等候小半个时辰了,禁卫按照您之前的旨意,告之暂时不用请安,以往劝两句他们就会走,但今天,无论谁劝,他们都不离开,执意要见您。”
“而且,庆王瑞王等人被拦住了,正在宫门口争吵、呃交谈,僵持住了,催促奴婢来请示您。”
“争吵?”承天帝面无表情,“哼,看来,朕的口谕,有人并未当一回事。”
宫奴跪着,不敢接腔。
承天帝的脸色变了又变,对长子愈发失望,须臾,扼腕下定决心,吩咐道:“立即传鲁阁老、定北侯、六部尚书见朕。另外,叫门外之人消停些,否则,以宫廷喧哗罪论处!”
“是,奴婢马上去传谕!”宫奴丝毫不敢耽误,一骨碌起身,碎步小跑办差。
锦绣江山屏风相隔,宋慎看不见里间,却因耳力过人,清楚听见老皇帝长叹了一声,少顷,唤道:“宋慎?”
“草民在!”
宋慎迅速绕过屏风,“陛下有何吩咐?”
“朕方才不小心动了怒。”
承天帝抬起左手,慢腾腾活动五指,疲惫道:“左手,忽然有些发麻,不知是怎么回事?”
宋慎深知皇帝病情,并不意外,捏住病人左手腕,“是手臂?还是手指?”
“手指麻得更厉害些。”宝蓝色的团龙常服,衬得承天帝格外苍老,鹤发病容,背佝偻,已是风烛残年了。
宋慎劝道:“您赶紧消消气,先吃一颗六清安神丸,草民再把脉。”
此时此刻·乾明宫外
双方僵持已久。
“让开!”
“大哥,冷静些。”
韩太傅沉默旁观,韩贵妃母子并肩,大皇子怒问:“同为皇子,老三,你凭什么拦着不让我们见父皇?”
庆王冷静答:“父皇早已吩咐无需请安,大哥何苦非要硬闯?”
“谁硬闯了?我们是光明正大来请安!”
日渐高升,晒得瑞王头昏脑涨,无奈提醒道:“在乾明宫,除了父皇,谁有权下令拦你们?假传圣谕可是重罪。”
大皇子猜测父亲病危,生怕庆王抢先下手夺得皇位,皮笑肉不笑,“呵,四弟啊,你一贯一心向着你三哥,说辞自然是一样的。”
瑞王皱眉,“什么意思?难道大哥怀疑我们撒谎?刚才,父皇传见了阁老尚书等人,你亲眼目睹,为什么还不信——”
“哼。”大皇子强硬打断道:“父皇足足一个月没露面,前所未有的事儿!你们求见,父皇必见,我们来请安,却一直被阻拦,将心比心,换谁都会纳闷!”
韩贵妃眼睛泛红,拿帕子按了按眼睛,接腔表示:“唉,我们只是担心圣上的身体,担忧一个多月了,极想见见他,心安了就会离开。”
庆王理论良久,按捺对胡搅蛮缠的反感,“但父皇不允许。”
“你——”
这时,瑞王余光一扫,忙告知:“都少说几句吧,快看,李公公出来了!”
众人齐齐望去:
帝王亲信宦官赶到,高声宣告:“圣上有旨,宣诸位立即前往佛堂觐见!”
佛堂?
宫外吵成这样,皇帝竟在礼佛?
众人惊疑不定。
瑞王一头雾水,随着人群踏进乾明宫内的小佛堂,定睛观察:
佛像宝相庄严,香烛气息缭绕。
承天帝身穿宝蓝团龙便服,盘腿坐在蒲团上。
老人闭着眼睛,略垂首,两手捻动佛珠,无声念经。
朝中的元老重臣们在旁候命,宋慎则站在其后方,静观局势。
瑞王不由自主看向宋慎,后者回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紧接着,众人同时行礼,有呼“儿臣见过父皇”的,也有呼“叩见陛下”的。
承天帝一动不动,沉声道:“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立,各怀心事,鸦雀无声,佛堂内静悄悄。
一盏茶功夫后,承天帝放下佛珠,缓缓开腔,老迈沧桑的嗓音说:“朕登基数十年,膝下现有皇子九名。”
众人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倾听:
“自仁宗开国以来,上托天地神灵和列祖列宗的庇护、下仰历任君臣的勤恳,皇恩泽被苍生,本朝已绵延近四百年,饱经风雨而巍然屹立。”
承天帝神色肃穆,银发一丝不苟,以雕龙金冠束起,威严表示:
“近二十年间,朕慎之又慎,不断以各种方式考验皇子,谨慎选择储君,经多番衡量后,元老重臣一致认可——”
韩贵妃母子紧张睁大眼睛,既期待,又忐忑,仿佛听取生死判决。
“皇三子,泽雍。”承天帝口齿清晰。
庆王越众而出,“儿臣在。”
瑞王等人瞬间面露喜色,内心大叫:三皇子!圣上会选庆王吗?
宋慎先已知道结果,镇定自若。
庆王?韩贵妃母子等人呆住了,惶惶对视。
承天帝字斟句酌,严肃道:“皇三子泽雍,正直稳重,功勋卓著,堪承宗庙,着立为皇太子。鲁阁老,宣旨。”
“臣遵命。”鲁阁老领命,行至香案前,众人此时才发现,明黄桌幔贡品间,有一份圣旨。他展开,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泽雍,文韬武略、恭俭仁孝、宽厚纯良,克肖朕躬,为天下苍生福泽计,今册立其为皇太子,以继承大统。钦此。”
尘埃落定,终于胜出,太好了!瑞王由衷松了口气,目光飘向对角,与宋慎对视一笑。
“太子殿下,领旨谢恩。”
庆王深吸口气,跪下,双手接过圣旨,郑重表示:“儿臣叩谢父皇厚爱信任,余生誓必为朝廷社稷尽心竭力!”
“唔,切莫辜负朕的信任。”承天帝衰弱,已无力上朝,甚至无力久坐,强撑着作礼佛状。
立储圣旨一下,有人欢喜,有人悲愁。
韩贵妃呆若木鸡,身体摇摇欲倒;
大皇子脸色惨白,失魂落魄,颤抖嘶声问:“什、什么?皇三子?为什么是三弟?父皇,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陛下,陛下!”
韩贵妃跌跌撞撞,奔向蒲团,失态哭问:“陛下,为什么?为什么不选咱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