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荒冢
若是没有及时补充含有灵力的鲜活血肉,这具好不容易得来的魔胎之体就会枯竭至死。
就在这个时候,青木敲响了房门,在外恭敬地道:“前辈晨安,弟子青木奉阁主之命前来,还请开门。”
白夭眼底凶光一闪,她注视着暮残声起身开门,道童年轻鲜活的身影映在她眼中,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
青木是来替元徽传话,让暮残声往藏经阁一趟。有了昨晚与净思的密谈,暮残声对元徽要说的事情心里已有了些预料,眼下倒没表现出来,只回头看了眼白夭,问道:“我可否带她一起过去?”
“这……”青木面露难色,委婉地道,“阁主未曾言说,弟子不敢妄语,还请前辈稍后,这便返去详询。”
“罢了。”暮残声到底是没难为他,藏经阁插架万轴,内中经典浩如烟海,哪怕是重玄宫内门弟子也少有能自由出入者,他能待白夭以亲近,却不能强求别人为此破坏规矩。
他对青木道:“你先在外等候,我很快就来。”
青木暗自松了口气:“是。”
待到房门重新关闭,暮残声转身面对白夭,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忽地挽起袍袖,将手臂递到她唇边。
“你不准动这里任何一个人。”他对上白夭的眼睛,沉声道,“饿了就先喝我的血,然后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会给你带食物。”
白夭抬头看着他,没有直接下口,有了昨夜喂血的经历,暮残声猜到她在意识尚存时并不愿咬他。这无疑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暮残声心里明白,他虽然决定把白夭留在身边,却没真把她当成普通小姑娘,魔胎凶狠早在昙谷他就亲自领教过,尤其是白夭现在饥饿难耐,此为天性尚未能教化,他既然不能将她牢牢看住,就必须先把她喂饱。
想到这里,暮残声并指在小臂上划开条口子,随即二话不说按着白夭的脑袋往上凑,这丫头本来还摇头晃脑挣扎不休,等到血腥味弥漫开来,她终于委屈万分地张开嘴,含住滴血的伤口吸吮,不叫一滴浪费。
这样轻微的疼痛不堪一提,可是亲眼看着别人吸食自己的血液却不是什么愉快体验,暮残声竭力压制着本能反应,才没有绷紧手臂直接将白夭真拍成个“丫头片子”。
好在白夭三五口后就住了嘴,她小心翼翼地舔净余血,暮残声伸手在臂上抹过,那伤口便结了痂,虽然没有愈合,却也不再流血。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倘若有人过来找,也别开门。”暮残声就像个婆妈子般跟她耳提面命,“乖一点,回头带你下山玩。”
白夭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暮残声又把萧傲笙留给他的玉符也塞她身上,这才不大放心地走了。
等候在外的青木敏锐地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微一皱眉,却不敢说什么,唯有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只香囊递过去,有些忐忑地道:“观前辈气色不大好,此物乃是三元阁凤少主所赠,香气虽淡,却有凝神静心之效,若是前辈不介意,弟子便为前辈佩上。”
暮残声看了一眼,那香囊是素净的浅绿色,末端系着白玉珠和淡蓝色丝绦,一股药香从中溢散,淡而不寡,与三元阁里经久不散的味道颇为相似。
藏经阁乃书香之地,他带着血腥味入内自是大不敬,暮残声受了青木好意,觉得这半大少年温和通透,言行举止谨慎细致,观其根骨也不差,怎么也不该只是个道童。
暮残声一边跟着青木走,一边与其搭话——重玄宫分设六阁,其中半数都立有少主,明正阁那方知之甚少,司天阁主资历尚浅,而藏经阁主元徽辈分资历都为六阁之最,却还没有听说过他确立后继者。
“阁主从未有过亲传弟子。”青木道,“我们藏经阁千年来没有换过主人,宫主也不曾过问,阁主道行深厚又待人温和,久而久之大家便不再挂心此事了。”
暮残声微一挑眉,倒也不再多问。大概是元徽的吩咐,青木带着他避开了人流较多的大道,从小径长廊而入,绕过重重殿堂,暮残声远远听到有悠远钟声从前方传来,他放眼一看,原是一座七层高的木楼,一个环形湖将它圈在中间,四道拱桥分别通往四方大殿,浑然是藏经阁最重要的主楼所在。
它并不巍峨壮观,在四方大殿的环绕中显得格外平凡无奇,从外围看根本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一座楼。藏经阁里插架万轴,那些集合天下万法的书籍经历了千年光阴,由此间弟子共同分门别类,大多放置在四方大殿中供门人参阅领悟,因此大部分重玄宫人都只知道藏经阁的四方大殿藏书万卷,只有少数人才拥有推开后门、走入主楼的机会。
这并非藏经阁私自设下关口,只因收藏在主楼里的那些经卷典籍非同凡响,里面有玄门正法,亦有旁门左道,奇闻杂书、匿迹古史、封印禁法等等更不一而足……此间书籍类别囊括极广,可谓卷帙浩繁,却无一不是当世罕见,随便流出一本,都能引出不小的风波。倘若有道行不够、心志不坚的弟子进入主楼,那些封存了无数岁月的经卷便似成精的鬼灵般向他们伸出手去,勾引着一颗颗年轻的心堕入歧途,在字里行间迷失了自我。
因此,哪怕是藏经阁的管事长老也没有擅自带人入主楼的权力,这座木楼从上到下都被元徽捏在掌心里,任何一个有幸进出它的人都要将自己暴露在元徽的眼皮底下,那些外门弟子和洒扫道童更是无缘窥得大门。
青木是特殊的,他虽然是道童,却由元徽一手点化而出,生来就在主楼之内,平素都伴在元徽左右,因此他引着暮残声过了拱桥,站在了主楼大门前。
离得近了,暮残声这才发现这座楼竟然是用一棵巨大古树改建而成,木纹蜿蜒尚可辨,也不知道这棵树究竟生长了多少年,未能开智得道,便被修士们截枝挖空,建成了一座原生木楼。
青木运指如笔在紧闭的大门上飞快书写,指尖划过之处墨痕凭空而生,连成一道龙飞凤舞的符箓,待到墨痕隐去,大门无声向内敞开,漏出点点幽光。
此时正值清晨日出,木楼里还似黑夜一样,只有刻在地砖上的无数符纹散发出微白光芒,将这里映照如月洗一样。陈旧的书墨气夹杂着古木香扑面而来,暮残声抬头一看,这座木楼的内部是环形构造,当中一道盘龙木梯转折连同楼顶和底层,七层圆形长廊回旋相隔,每一层都摆放着书架,下面四层分别是纸书、竹木卷、兽皮和骨牌,显然是按照年代演变分门别类。
青木未在这四层做停留,带着暮残声沿着木梯直往上走,到了第五层就不见书架,一枚枚玉简排列整齐地悬挂在墙壁上,若是暮残声没有猜错,里面记录的应该是心诀或功法之类的东西。
元徽就在这一层等他。
满身书卷气的老者手持一枚玉简,将它抵在眉心以神识查阅内容,听到脚步声后,他随手将玉简挂在空缺处,向这边含笑看来。
青木向他弯腰行礼,便识趣地告退了,暮残声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见道童回到了一楼,动作熟稔细致地开始打扫书架,半点也不窥伺这边。
他收回目光,对元徽抬手道:“晚辈暮残声,见过元阁主。”
“不必多礼。”元徽轻轻摆手,一道水波似的结界便在脚下升起,将上三层与下四层的空间隔绝开来,暮残声再往下看去就只见一片模糊扭曲的影像,半点不漏声色。
元徽对暮残声微微一笑,示意他去看这成百上千枚玉简:“小友,你可知这些是什么?”
暮残声道:“素闻藏经阁有万卷妙法,想来是修士们梦寐以求的法诀吧。”
孰料元徽摇了摇头,道:“那些东西不值留在这里,四方大殿的藏书已囊括了当世玄门邪道诸般法诀,纵是远古禁术也只摆放在下四层里,上三层所藏不与之同流。”
暮残声心下微动,他猛然想起在昙谷辛家宅里,萧傲笙曾提起少时尾随灵涯真人进入藏经阁顶楼偷看禁书,因此得知远古人族的演变特征,可是在举世皆知的历史和传说里,人族都是诸神归元后才诞生的,他们继承了远古神明散落在世的灵源,因此天生道体,与神相似。
两种完全对立的说法,前者封存楼阁不出,后者流传千古不绝。
暮残声没有贸然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他只是赧然道:“晚辈见识浅薄,委实愚昧,还请元阁主指点。”
元徽似笑非笑,他已经是老成了精,平日里跟个白面团一样绵软,实际上心里包着团五味杂陈的馅儿,对很多人事都看得清楚,只是从来不点破。
因此他没有戳穿暮残声这个谎言,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这一层封存的是‘记忆’。”
暮残声一怔,就听元徽道:“如今乃是修行盛世,玄门正道也好,邪魔外道也罢,若论法诀都多不胜数,可要说惊艳绝才之辈却少有。你应当知道,功法学得再好,若不能将它在实际中运用自如,那就是毫无意义的空谈,许多大能者傲视苍生,比起所修至上法诀,那些从生死对战里积累下来的经验记忆和他们证道突破时的感悟更为可贵,而此一层就是专门封存这种‘记忆’。”
从古至今,囊括正邪,从无数修士中选取千百位惊绝之辈,才能成就这千百枚玉简,任何一枚都轻若鸿羽,却承载着某个大能修士一生之重。
暮残声再看它们,眼神已大不相同,单论这一层玉简的价值已是无价,可其中同样蕴藏杀机——当你试图通过这些玉简寻找修行捷径,就要张开神识接受玉简原主人的记忆,元神修行不足者极易意识崩溃,就算坚持下来,也如代人在玉简中活过一世,沉迷不可自拔,少有能在最后保持本心之辈。
可是有一点他想不通——修士对于神识记忆最为重视,多不允许外人窥探,更遑论留存于物件之上,藏经阁是如何做到拥有这些玉简的?
“这些玉简的主人大多出自破魔之战。”元徽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千年前魔祸席卷玄罗,五境生灵涂炭,亦有无数修士摒弃偏见私利,联手共抗邪魔。彼时藏经阁建立不久,这些玉简本是为了记录战况,后来开始留存遇难修士的记忆传递遗愿泽被同袍,渐渐发展为战时经验记忆共享,尽最大可能获取情报,减少战损……那是一个乱世,也是英豪辈出的盛世,自破魔之战后,千年来能有资格留下玉简的修士已寥寥无几。”
顿了顿,他看向暮残声:“老朽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这里添上一枚属于你的玉简。”
暮残声一愣,随即笑道:“元阁主太看得起晚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