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他便简单向孙昭平讲了讲那两家准备收购茶叶与文房四宝的商行的背景,果真都是大商行。他又说了交易的规矩,对方有办法瞒天过海洗干净孙家货物的出处,价钱虽要压得低一些,可交易的方式听起来并不会让孙家吃亏。
孙昭平听完后疑虑打消了不少,感慨道:“贤侄……此事若真能办成,伯父可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卢清辉道:“卢家与孙家乃是世交,此乃小侄分内之事。区区小事,谈何谢字?”
孙昭平道:“贤侄何必谦虚?你也知道,我们家大业大,操持不易,蜀帝一道禁令,可真叫我们吃了大苦头。”
其实江南如此富庶,普通百姓足够自给自足,大世家们也不愁富贵。只是忽然间进项被迫减半,任谁都会觉得焦虑。
卢清辉叹道:“都是无妄之灾啊……若能早日结束战乱,天下承平就好了……”
孙昭平听了这话,不由心下暗暗一惊,偷眼瞧了瞧卢清辉的神色。
孙家是做正经生意的,不发战争财,战争只会破坏他们的生意,因此孙昭平也希望早日结束战乱。可卢清辉后面那句“天下承平”就有些令人寻味了。他真的只是随口一句感慨,还是别有所指呢?陈国想要平定天下,谁都知道不可能,江南人也没这野心。那这句天下承平,指的岂不就是让蜀人结束江南的割据,一统江山了么?
而且这卢清辉居然能打通蜀商的关节,让蜀商不顾朱瑙的禁令与孙家做生意,他到底有什么背景?难道说……他已经被蜀人收买了?
可孙昭平旋即又想到,卢清辉当初可是被朱瑙赶出成都府的,据说还与朱瑙结下了很深的私仇,这种情况下他应该不至于愿意为朱瑙做事吧?倒是卢家和孙家一样有不少在外的生意,可能这只是卢清辉的真心话罢了……
孙昭平犹豫了一下,只作没在意方才那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态。
其实一直以来,孙家也都在观察形势。江南的割据对于他们这些当地的豪强世家而言是十分有利的,毕竟由中原势力来掌权的话,必会遏制他们这些世家进入官场,以免他们权柄过甚,尾大不掉,不服从朝廷的管束。但天下的分裂,也让他们生意受损,尤其现在蜀国独大,把他们死死压在江南,让他们受到许多掣肘。
究竟孰利孰弊,现在还不好说。孙家虽然没有在抗蜀这件事上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但也并不支持降蜀。毕竟割据专权的好处太大了,一旦放弃,以后就没这样的机会了。他们可舍不得。
卢清辉将孙昭平的表现看在眼中,微微皱了下眉头,也没再说下去了。
两人转开了话题,又聊了一阵,眼见天色已不造,卢清辉起身道:“伯父,小侄该告退了。”
今日卢清辉帮了一个大忙,孙昭平自然对他十分热情,忙起身道:“贤侄,我送你出去吧。”
“岂敢麻烦伯父?”
“哎,哪里的话!”
两人正推脱间,一名下人快步走进院子,来到孙昭平面前:“孙公,谢常侍派了人来,说有淮南军情向孙公通报……”
孙昭平与卢清辉皆是一愣,不由对视了一眼。
孙昭平道:“让他进来吧。”
卢清辉也不急着走了,又回到原位坐下。
很快,谢无尘派来的使者走进了后院——此人正是谢无尘与柳惊风派来向各世家权贵们禀报消息的人。
那使者如此这般将马束在淮南是如何横行霸道、如何与乡绅起冲突、又如何无视朝廷的命令强抢当地大族的的事情禀报给了孙昭平和卢清辉,言辞间还颇有些添油加醋。孙昭平与卢清辉听完都吃了一惊。
孙昭平沉下脸怒斥道:“这马束可真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让他去淮南!”
对于孙昭平而言,他当然不喜欢马束这样既是寒门出身又极不安分的人,更何况如今马束敢对淮南的豪强乡绅动手,那下一次,是不是就敢对他们动手了?
片刻后,孙昭平压下火气,又向使者问道:“谢常侍和柳校尉对此是何态度?”
那使者道:“建武将军目无法纪,强抢民财,柳公与谢公也十分恼火。至于该如何处置,还需明日上朝时与诸公商议再做定夺。”
孙昭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马束算是引起各大世家的公愤了,只怕这回就连柳家也不想再回护他了。可养出这么个毒痈来,权贵们谴责一番、怒斥一顿,最后很可能还是拿他没有办法——就像谁也不愿用自己的兵马去对抗蜀军一样,谁又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收拾马束呢?
从前外无强敌之时,各世家们和平共处,互利互惠,为了能够互相平衡,还扶植了一个傀儡皇帝韩如山。那时的确是岁月静好。可外敌一来,世家们各自为政的弊端也便暴露出来了。江南没有一个强势的掌权者,人们遇事只会互相推诿。而蜀国又是如此强大,陈国究竟能够维持多久?
别说陈国了,强势如陶北和他的梁国,不也在蜀军的铁蹄下灰飞烟灭了么……
使者离开后,卢清辉再次起身道:“伯父,小侄今日就不叨扰了。”
孙昭平沉吟片刻,忽道:“贤侄,你在蜀地的那些门生故旧,若有机会,也为伯父引荐一番可好?”
卢清辉微微一怔,忙道:“自然可以!”
孙昭平与他对视一眼,露出了默契的笑容。陈国政权的弊端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让孙昭平意识到,一直观望下去只怕也不是办法,终究还是要早点给自己留好后路才行。
他意味深长地感慨道:“或许这天下早日承平,的确对谁都好……贤侄,走,我送你出去!”
……
出了孙府,卢清辉坐上自己的马车。马车开动前,他又撩开车帘向富丽堂皇的孙府看了一眼。
“卢公,要回府么?”车夫问道。
卢清辉点了点头,放下车帘:“回去吧。”
先前陆甲为他带来朱瑙的口信,请他帮忙出面笼络陈国的主降派,他本以为这件事会极难操办。然而真正开始之后,他才发现此事比他想象的要容易许多——那是因为朱瑙给他的筹码也足够多。
他虽然同为江南的世家子弟,然而只凭借所谓的“交情”与“面子”,他自知绝无可能说动陈国的权贵们听他的话,他能做到的不过是有机会能与这些人说上话而已。而朱瑙一面打压,一面收买,一推一拉之间,立刻让他在权贵们面前说话的分量重了许多。
只是这些权贵们至今还未下定决心,他们还在观望事态的发展。直到有朝一日,他们发现陈国已经危在旦夕,朱瑙和蜀国才是天命所归,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卢清辉不知道朱瑙对此究竟有何计划,但他已隐约察觉到,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朱瑙或许会让马束成为关键的那一步棋。
而他,也会陪朱瑙下好这一局棋,只当做是对朱瑙的报答。
——当初他离开成都府时,成都府分明已成了一个烂摊子。纵使袁基路是罪魁祸首,他这成都府少尹也终归难辞其咎。这么多年他始终对此心怀愧疚,午夜梦回,还常常梦到他离开时那个被乱军打成残垣断壁的成都城。
是朱瑙让成都府恢复了昔日天府之国的风貌,解了他心头的一桩憾事。
若说他如今还有什么心愿,便是希望江南与这天下一起,都能早日承平吧……
……
……
几日后,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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