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孙二脸上一片惨淡:“真的啊!刘当家的头都被人割走了!”
几名当家愈发恼怒,有人上前用刀架住孙二的脖子,逼他说实话。
不怪他们不相信。赵屠狼那一套治下之术非常有效,寨主管制当家,当家管制什长,什长管制伍长,伍长管制手下。只要有一两个人怀有贰心,伍长就会立刻惩治他们。若伍长怀有贰心,也会被什长惩治。谁治下不严,谁就会连坐。这样的情况下,人人自危,很难有人联合起来筹谋造反,又怎么可能发生哗变?!
赵屠狼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孙二哆哆嗦嗦从怀中抽出一张染着鲜血的布告,递了过去。
最近的一位当家伸手接住,还没来得及看,就被赶上前来的赵屠狼劈手夺过。
那是一张官府发布的悬赏令,看墨迹纸张官印的颜色,显然是刚刚发布不久的。
“屠狼寨山贼罪恶昭彰,官府决心惩治,特此重金悬赏。得寨主赵屠狼首级者,赐黄金百两,良田十亩……”赵屠狼看了头一句话,冷笑不已。
这并不是州府第一次对他发出悬赏令,他被通缉数年,悬赏令发了一张又一张,此番官府又将悬赏金提高了不少。然而他并不畏惧。黄金百两又如何?这么多年了,可没人有本事取他的首级!
悬赏令很长,这还只是刚开始,他又继续往下看。
“屠狼寨十大当家,刘冒、张村、张栓、包大头、金流水……得其首级者,赐黄金三十两,良田八亩。”
赵屠狼眉头一皱,笑容敛了几分。他手下的十位当家亦在本次的悬赏行列中,悬赏金也很高。这十人都被是常年被通缉,也不是头一回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样的重金可能会引得一些人蠢蠢欲动。不过只要他加强镇压和惩治的力度,应当也不成大患。毕竟几十两黄金和性命比起来,那些山贼还是会以性命为重。
这张悬赏令写到此处,还没有完。赵屠狼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稳了稳心神,继续往下看。
“得屠狼寨什长孙乾坤、郭苗、陆林……等任一什长首级,可领黄金五两,良田五亩。”
“得屠狼寨伍长金大忙、常卫……等任一伍长首级,可领黄金三两,良田三亩。”赵屠狼睁大眼睛,瞳孔收缩。悬赏的范围竟然到达了他手下的伍长和什长?!
悬赏令上还有最后一段话。
“凡立功者,若为戴罪之身,且不在悬赏之列,即可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凡立功者,若为戴罪之身,且在本令悬赏之列,亦可凭功绩大小宽罪论功。
特此宣告,各宜凛遵!”
赵屠狼将最后一段话反复看了数遍,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这张悬赏令根本不是给平民百姓看的,就是发给他屠狼寨上下的每一个山贼看的!他强力镇压,层层管制,官府却反其道而行之,从底层动摇人心。他让伍长什长管控普通山贼,官府就煽动普通山贼杀伍长什长谋取赏金;他让当家管制什长伍长,官府就煽动伍长什长弑上以求免罪!
如何不哗变?如何不哗变!
何其歹毒?何其歹毒!!
赵屠狼头一次感到眩晕,急忙将悬赏令揉成一团,厉声道:“快,快!压住消息,决不能让这张悬赏令在寨中传开!”
然而已经迟了。他仿佛已经听到山下传来的喧闹声和喊杀声了……
44、第四十四章
成都府的后花园内, 一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坐在太师椅上,一名妙龄少女站在他身后为他捏肩;两名少女跪在他腿脚两侧为他捶腿;还有一名女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膝头搁了一碗葡萄, 正在剥葡萄。每剥完一颗, 她就送到中年男子的嘴边。
中年男子满脸痴乐享受, 时而摸摸捏肩女子的手,时而捏捏捶腿女子的下巴, 当葡萄送来的时候,他又色眯眯地含住送葡萄女子的手指吮吸,发出令人恶心的声音。
此人乃是成都尹袁基录,执掌成都府的最高官员。
后花园内另有两名男子, 一名较年长的就坐在袁基录的对面,面不改色地整理着手中的公文;另一名较年轻的则远远地靠在回廊边的立柱下, 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情。
此二人皆是袁基录手下副官,是成都府的两位少尹。坐在袁基录对面的那位名叫徐瑜,三十七八的年纪,身材白胖,面容和蔼可亲。他手中攥着一张公文想要递给袁基录,不过一众少女围在袁基录周围,他无处下手, 只能尴尬地继续攥着。
“府尹, ”徐瑜道,“阆州那里又有新的动静。几日前,阆州牧发布了一张通缉令……”
“哦?”袁基录饶有兴致, “又是阆州?通缉令?怎么写的,你念给我听听。”
成都府管辖蜀地八州,而阆州便是八州之一。从名分上说,袁基录正是朱瑙的顶头上司。
徐瑜于是拿回通缉令,一字一句地给袁基录念了起来:“屠狼寨山贼罪恶昭彰,官府决心惩治,特此重金悬赏……”
听前半部分时,袁基录都有些漫不经心的。阆州乃是他的辖地,也是蜀地山川最多的州。阆州山贼之祸有多严峻他早就知道,阆州颁布对山贼的通缉令也不是头一遭了。
而当徐瑜念到对屠狼寨伍长、什长的通缉之时,袁基录“咦”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正在把玩的少女的手。
等徐瑜念完整张通缉令,袁基录有些愣怔,茫然地伸出手。徐瑜忙将通缉令递过去,袁基录接过,自己又来回看了两遍,才终于彻底明白这张通缉令的意思。
他目瞪口呆:“这、这也行?”
想了想,又疑惑道:“阆州牧哪来这么多钱悬赏?他们不是才被山贼打劫过么?”
徐瑜耐心地解释道:“府尹,打劫他们的山贼正是此次被悬赏的屠狼寨。一旦屠狼寨被平定,之前被劫走的赃物自能缴回。再则那新的阆州牧朱瑙乃是商人出身,听说他自己出了一笔钱,又问阆州的商人借了一笔钱,用来充盈府库。”
还有些话徐瑜没有说。当他第一次看到这张悬赏令的时候,简直拍手叫绝!看起来州府要花不少钱悬赏,实则仔细算算,根本花不了多少钱。一旦计谋成功,屠狼寨必然大乱,山贼互相残杀,杀到后面,还不是杀的稀里糊涂?等山贼真提着人头去领赏的时候,肯定会有许多冒领者。州府亦可以此为借口,严格审查,那些山贼又如何能证明自己提的是被悬赏者的人头呢?他们还敢与州府计较不成?
退一万步说,即便阆州府大方,如实发放赏金,也不过耗费几百两黄金罢了。哪一种治理法不要花这么多钱呢?再算上最后能缴回来的赃物,这笔买卖简直稳赚不赔!
袁基录花了些时间也想明白了,登时吃吃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个朱瑙还真有几分本事啊。那个屠狼寨怎么样了?”
徐瑜笑道:“府尹觉得呢?”
阆州虽在成都府治下,然则成都府建府于蜀地西南,阆州却在蜀中,两地有山川相隔,又有山贼把持道路,消息来回也需数日。这通缉令刚出,立刻有人送来,屠狼寨的下场还未听说。不过已无悬念了。
袁基录哈哈大笑:“好,好!有意思!”
站在回廊边的年轻人一直没说过话,此刻却发出一声冷笑:“袁基录,我早提醒过你。那人胆敢冒领阆州牧,还敢自称皇室遗珠,必定是个狼子野心之徒。你那时尚有遏制他的机会,你却置之不理。现在纵你想管,也管不住了!”
园内众人纷纷向回廊望去。回廊下的男子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模样,却衣着华丽鲜美,官位颇高。他相貌英俊,眉宇如剑,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嫌恶。此人名为卢清辉,是成都府的另一名少尹。
成都府一名府尹,两名少尹,此三人乃蜀地官职最高三人,按说少尹为府尹副官,对府尹应当多有尊敬。然而卢清辉与袁基录同是权贵出身,卢家的势力还比袁家更大一些。卢清辉年纪轻轻就已当上少尹,又有才干,对荒淫无道的袁基录根本看不上眼,也从来不给他面子。袁基录对此也没有办法。
袁基录不以为意:“哎呀,瞧你说的。区区一个阆州牧,还能造反不成?我不过想看看他有多大本事,才一直没去管他。真要管,怎可能管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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