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晓生
官员们已顾不上上下尊卑,大堂里议论声、谴责声越来越响。
他们固然刚刚从山贼手里剿回了不少钱粮,夏税和秋税也收得很顺利。可是刚刚逆境重生的阆州亦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许多工事需要重新修缮,被山贼破坏的民生亦要修复,万一钱真让成都府给收走了,他们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众人七嘴八舌,群情激奋。陈武等人被人群包围,顿时不知所措。其实他们此番前来,并没有谁下过命令,要他们缴收阆州的税款。此事纯是陈武为了在朱瑙面前立威,自己挑起的话头。
陈武被此景吓得不轻,生怕愤怒的官员们会冲上来打人,顿时一个屁都不敢再放了。
他身后的徐乙连连摇头:“陈功曹,你说说你,你这是何必呢?”
陆甲黑着脸不做声。
最后还是朱瑙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他似笑非笑道:“使君此番前来,莫不是来跟我们算账的吧?”
陈武立刻道:“不不不,没有!”
朱瑙见他瞬间怂了的模样,不由一哂,道:“此事纵使君不提,我也想找个机会跟使君盘一盘。为了维持阆州府的开销,州府向城中富商借了不少银子用以周转,这笔钱尚且没还上。上府是否应拨一笔款项给我们,以资助我们渡过难关呢?”
陈武:“……”
他真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好端端的提这茬做什么?万一盘下来阆州真的不必上缴税款,成都府还需出银资助,传回去被府尹和少尹知道此事是他给惹出来的,可不得嫌弃死他?
话谈到这个地步,陈武的威非但没立起来,反倒处处被朱瑙打压,已郁卒得不知该如何谈下去了。
徐乙再看不下去,撇下陈武,主动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朱州牧,我等奉府尹命令前来,是为表彰阆州府治贼之功。不知现在可否宣读表彰书?”
阆州的官员们又是一片哗然!表彰书若早些拿出来,他们自然会高兴。可现在被陈武这么一搅局,他们简直莫名其妙。成都府这些人到底干什么来了?有这么表彰的么?
朱瑙饶有兴致地打量徐乙,又打量他身后的陈武、陆甲等人。这些人神色各异,只差没把“各怀鬼胎”写在脸上。
他微笑道:“还有表彰书?那就麻烦使君了。”
徐乙忙向陈武使了个眼色。事到如今,陈武哪还有什么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掏出表彰书。读完以后,他又命人呈上成都府送来的各项礼物,并宣读礼品清单。
由于此次送礼是为表彰朱瑙剿匪有功,送来的礼物大都中规中矩,一些普通的金银玉器,不算太名贵,倒也不寒酸。然而礼物之中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朱瑙的注意。
他走上前,拿起了一件玉器,端看片刻,发现竟是一只精雕龙龟。此物放在礼品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等朱瑙发问,徐乙笑眯眯地插话:“朱州牧,龙龟乃是招财瑞兽。徐少尹听闻你从前曾有经商的经历,才特意选了此物。”
此言一出,陆甲朝天翻了个白眼,陈武亦是一脸无语。
朱瑙挑眉,端看众人神色,片刻后笑吟吟地收下:“多谢袁府尹,多谢徐少尹,少尹有心了。”
表彰书也念了,礼也送了。陈武满腹的不痛快,简直不想再多呆。然而他此番出使,仍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办,还需在阆州多留几日。于是送完礼后,他便借口旅途劳顿,领着众人休息去了。
……
成都府众人来到住处,天色已然不早。然而众人并未就此歇下,而是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各自汇合。
很快,徐乙的房里聚满了拉拢派的人;另一边,陆甲的房里也满是打压派的官员。唯一的区别是他这边还比徐乙那里多了一个本非打压派的人——陈武。
此番他们出使阆州,徐瑜和卢清辉两位少尹虽在如何对待朱瑙上有分歧,然而在另外一件任务上他们却很有默契——他们都要求手下趁着此次出使的机会,好好调查阆州的各项情形。先看朱瑙对阆州的掌控程度如何,然后阆州的民生、吏治、兵情,也都是他们需要调查的范畴。
两位少尹远在成都府,从前对阆州发生的事情只是听说,若要全面了解,还得自己派人来查证。然而同样是调查,两位少尹调查的目的却不相同。徐瑜是想看看朱瑙到底有多大本事,值得他付出多大努力去拉拢;而卢清辉则是想要查出阆州的疲弱之处,以便他下手根除朱瑙这个祸害。
于是陆甲等人汇合之后,便立刻商量起对策来。
“今日看来,这阆州城已完全在朱瑙的掌控之下了。”陈武脸色沉重地叹气。朱瑙对阆州把控得越好,就意味成都府若想要铲除朱瑙,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陆甲反驳道:“那倒也未必。我们今日不过只与守城官兵和阆州府的官员打了交道,也未深入接触过。总之,卢少尹交代过,成都府很难出兵镇压阆州,想要铲除朱瑙,最好是从阆州内部下手。有三股势力我们可以利用:一是百姓,二是兵卒,三是官吏。若能利用好这三股势力,甚至只要能利用好一股,拿下朱瑙这罪人便不是难事!”
听到此话,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陆大哥,我们该怎么做?”
陆甲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我们会在阆州停留七日。这七日里,我们兵分三路,分别去接近百姓、兵卒和官吏。我们一定要找出能够推翻朱瑙的突破口来!”
48、第四十八章
那厢成都府的官员们去了住处休息, 这厢虞长明、窦子仪和惊蛰亦跟着朱瑙来到州府后花园中。
一入后花园,四下无人,惊蛰便忍不住担忧地开口:“公子, 那些成都府的官员来阆州, 该不会是特意来为难你的吧?”
虞长明亦双眉紧锁。他也有同样的担忧。
然而朱瑙却神情自若地一笑, 道:“他们来阆州,既给我写表彰书, 又给我送礼,不是明摆着想和我套近乎么?“
程惊蛰和虞长明皆是一愣。方才在大堂之中,陈武可是一再发难,有这么套近乎的么?
惊蛰道:“可那个陈武……”
朱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别看他虚张声势, 他说话半点底气也没有,那些话大抵是他自己想出来逞逞威风罢了。”
惊蛰一脸茫然。陈武说的那些话也不能说毫无由头, 为什么说他没有底气?他挠挠头,问道:“公子,我不明白。”
朱瑙含笑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从始至终,他一句没敢问我的身份。只要不问这一句,旁的他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
惊蛰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他虽迟钝, 只是因为并不熟悉官场中尔虞我诈的那一套。可他并不笨。朱瑙这么一提点, 他立刻就明白了。
——无论税款也好,官员的办事章程也好,这都是小事, 动摇不了朱瑙的根基。而陈武从头到尾,连提也没敢提一句朱瑙这阆州牧是如何得来的。这么重要的大事,他绝不可能是忘了提,只可能是不敢提。
这绝不是陈武一个人的态度。在这件事上,他必定代表了成都府。也就是说,成都府并不打算追究朱瑙的来路,也不敢治朱瑙的罪。难怪朱瑙说,成都府的使者此行明摆着是要和他套近乎了。
惊蛰仍然有些不解:“既然是来跟公子套近乎的,那他们为什么这个态度?那个陈武,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家伙,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我方才看着,都恨不能捡几块石头塞进他们的鼻孔里。”
朱瑙噗嗤一乐。他尚未说话,窦子仪先把话接了过去。
“想来成都府的人并不齐心罢。”窦子仪道,“我方才听守城官兵说,他们在城外等候时亦发生过内讧。我想成都府里大抵有两种主张,一种是拉拢朱州牧,一种是打压朱州牧。毕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大家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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