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淮
姜冬沉心中感叹年却升终于懂事,一同附和道:“家中有训,无功不受禄,温公子的心意,在下只可心领。”
年却升接道:“我家公子一向最遵家训,温公子如此盛情款待,本就感激得很。若是再执意送此厚礼,定又要左右为难了。”
这叫什么来着,什么唱什么随?
平心而论,年却升是很喜欢这匹红鬃骏马的,正如修仙者爱剑,为政者惜才。年却升是桀骜不驯的人,这样桀骜不驯的马正合他心意。但他也心知肚明,若真收下了这匹马才是埋没它,毕竟年却升自己也不知自己还要奔波流浪多久。于是他道:“我们历练还需两年,这两年居无定所,固有诸多不便。带它走也是亏待它,还是算了吧。”
说到最后,温融也还是没说通这两个人,略一沉吟道:“这马我会在温家一直为你们留着,若以后你们历练期满,又还记得这匹马,还请二位来温家牵它走,我们随时恭候。”
姜冬沉心想,这温融应是年却升的长表兄,性子如此宽厚,他来当家自是温家的福气。
想着又有些感慨,回头望了年却升一眼,年却升正打笑着和温融讲话,然后认认真真地行了礼:“多谢。”
只是这礼是主客礼,而非兄弟礼。
年却清带领众人向北寻查已久,一无所获。年却清自然知是为何,可他手下的人都议怨不停。年却清知物极必反,见好就收,在晚饭时对各位弟子说道:“我们北上数日,一无所得,年却升其人很是狡猾,许已在我们计划向北时伺机南下。因此,计划有变。”
这几日的相处,年却清已把这一行人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大约猜得出到底哪些人是年风龄直派来盯他的。年风龄终究不高明,想给他一队碌碌无为,只有蛮力还说话不过脑子的人算作应付。也是怕如果年却清庇护年却升,一队精英会给他们平添人力。可年风龄却不想,越是如此,那些精明之人在反衬下便越是显而易见。
他们话少,冷静,善于分析局势。年却清带他们北上绕这个大弯子时,所有人都在认为他极有道理,坚定不移地听从他的指挥。只有那几个人,时而冷不防发出一句极为尖锐而一刀见血的质问,让年却清的行动显得越发没有道理。
于是,在年却清提出计划有变的时候,便有人出声质疑。
“年却升固然精明,公子同样机敏过人,我不信年却升南下不需做任何准备,只要有准备,公子手中的罗盘立刻会有指示。”说完那人抬起眼,对上年却清的目光,再一次直中要害地质问道,“我相信公子并不是轻易记恨人的浅薄之人,因而恕我冒昧直言,公子果真不是在袒护年却升?”
霎时满座哗然,这样的场景,若是被质问的是年风龄,定又要怒不可遏。但年却清较之于其父,更像其兄,有一种处变不惊的冷静和不露声色的聪明。闻言,不气不恼,轻轻一笑,扔出去那枚罗盘,啧了一声道:“是我在袒护年却升吗?我恐怕我们这行人中袒护他的另有其人。前几日我们一直向北行,却不知是谁如此精明,在我眼皮底下给这罗盘动手脚,做的天衣无缝,罗盘一直指北,连我都未发觉。”
那几个年风龄手下的人常常潜入年却清的住处,暗中观察他的私下行动和用过的可疑事物。他们这个以为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公子必定用心不细,于是自以为从未被发觉。其实不然,年却清不但不与任何人联系,谨慎之极,还反侦查反的一清二楚。那些人抓不住他的把柄,没有证据,只好寄希望于那个能指路的罗盘,而如今那罗盘坏了。
不知是谁弄坏的,或许是年却清自己,也或许是别的人,可一旦那些人潜入年却清住处的事被发觉,那他们就是最可疑的人。
年却清很聪明,他没有顺势嫁祸,若是真把这件事推给他们了,倒反而像他掩饰自己对年却升的袒护,欲盖弥彰。
年却清靠在椅背上冷笑道:“啊,全怪我了。你们怕我袒护年却升怕得紧啊,一天到晚在我身边晃晃晃,觉也不带睡的。”
那些人闻言先是暗自一惊,然后暗恨自己操之过急反而打草惊蛇。不过年却升看上去像是没意识到这些人具体是谁,只是出个幌子唬一唬人,并没有得到准确的决断。
可能年却清是在试探,想要他们自露马脚,心中并没有谱,只是嘴上不饶人。然而,不然。
年却清不像年风龄一下就能摸透底子,他的高深莫测,让所有人都想起那个桀骜不驯的年却升。
那人似乎有永远都出不完的底牌,禁闭关不住他,他能把书志楼整个烧了,甚至怨灵上身也能借此破门而出。因而当年那场被怨灵上身的意外看起来歪打正着地像年却升自导自演的戏,离经叛道却又成效甚笃。灵鞭也打不垮他,他能徒手接住凌厉的鞭尾,哪怕手心皮开肉绽渗出骇人的鲜血,他也手掌紧握不松懈半分。以至不闪不避地挡住年风龄给他的所有强灵攻击,把要吐出的血又生生咽下。他徒手接白刃,用身挡怨灵。强大的灵力甚至让家主都心惊,用血去镇白月光,赌上半条命也不甚惜。
如此看来,这样的人不被寻得痕迹,如同迷一般来去无踪,似乎才正常。
年却清仍是云淡风轻,十五岁青涩的容貌和声音,与他凌厉的内心和出口阴鸷的语调生生走向极端。青雉和老成,碰在一起,有如噩梦。
他敲了敲桌子:“刚才怀疑我的那个,勇气可嘉,我相信你定是因为忠心耿耿才有出此言。我现在认为,一南一北,兵分两路。南边我去,你带几个人堵北,你心思缜密,我信得过你。”
接着他点了几个人,将大部分直派来的年风龄的人分到了北边,顺便把年殷也支了走,直留几个忠心不二听从指挥的,以及一两三个年风龄派来的留在自己这里。
不能把他们全支走,过于打草惊蛇,物极必反。
年却清十分礼让地问向那人:“你还有别的什么意见吗?”
那人望了他一眼,别开目光道:“没有。”
年却清心想你最好没有,然而还是很难得地不带嘲讽地笑了一下,向各位弟子道:“你们跟我跟的辛苦,按理说你们应是我的长辈,我却日日使唤你们,总归是我无礼。我在这里向你们道过歉。”说着他站起身来,十分洒脱地行过礼,“我脾气不好,你们见谅。”
说完,他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坐下身接着说道:“明日上午,兵分两路。我分出去的人在北,切记听从年漪指挥。跟着我的,向南,我会想办法重新定位道他的位置。愿意相信我的,年却清在此谢过了,不信我的,无可厚非,我也不再追究。但我希望你们以私人恩怨为小,年家大局为重。待此次功成,我定会让家主和侧主好生提拔你们。所以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明白?”
众人应声,年却清道:“明白最好。我还有一句,年却升现在的灵力与我们不可同年而语,若年漪你们那边的人碰见他,万不可与他强碰,否则必要吃亏,你们想办法控制他,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总归同他是兄弟,知道该如何治他,听懂了吗?”
众人再一次应和,年却清点头道:“好了,去忙各自的事吧。”
第57章 世间终无两全法
夜阑卧听风吹雨。
这样的夜晚,最是让人各怀心事。
屋内是摇曳不定的烛火,屋外是声声震响的惊雷。年却升从这穿堂风中嗅出一分不安的气味来,斜风骤雨穿过朱户。年却升起身去关窗。
姜冬沉也放下手中的书,看窗外树叶哗然响然着地狂摆,好看的眉微微皱起来。
年却升回过头,见姜冬沉正望着狂风暴雨出神,揉揉他的眉心道:“怎么了?”
姜冬沉沉默须臾,抬起眼道:“有点想家。”
年却升心中忽而有些黯然,不自觉敛去了笑意,坐在他身边轻声道:“是想你母亲了?”
“不是。”姜冬沉道,“是想我们的家。”
是……我们的家。
年却升何其不想。
如今已到了合欢花的花期,他们离开时,屋后的合欢才有一两点要开花的意思,两人本是以为能亲眼见证这几树合欢开的芳华潋滟。然而终是,没有。
走的过于匆忙,那晚在书案边散落的书稿还不曾收好,被衾不曾叠齐,杯中的茶也没有倒,只怕回去要积一圈黄黄的茶垢,清洗不净。侧屋中有尚还新鲜的蔬果,如今许已经放的枯蔫。那墙上挂着的字,书柜里琳琅的书。许久不见,都叫人想念的很。
每个早上醒来,年却升总会在自己和姜冬沉的怀里摸出一只捂得浑身暖烘烘的猫,扔回它的猫窝里去。阮阮半死不活地再从猫窝里爬出来,扭扭哒哒地爬上两人的被子,再钻回两人怀里。年却升只好将他往怀里一揣,不叫他去祸害姜冬沉。
叫那猫去洗澡,它一窜老远不肯下水,最后被年却升提着后颈回来,四脚仍在抗议地乱踹,最后还是被扔进水里,打上皂荚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由姜冬沉亲手为它擦干,抱回它的小窝里。
姜冬沉偶尔也觉得好笑,这家里两个人一只猫,那一人一猫都黏自己的不行。
春中的时候,两人在屋里发现了一只灰毛老鼠,叫阮阮去抓,阮阮偏是不肯,一跃跃上书柜,对那老鼠避之不及,年却升笑它:“猫抓老鼠天经地义,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