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罗
“谢娘子勿要伤怀,”沈孟虞轻轻瞟了谢勤之一眼,在他执帕的右手上顿了一下,继而淡定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劝导谢茹,“天下明珠美玉千万,何必执着一人。你正值韶华,还未得见大千世界五色绚烂,若不囿于一城一池,一家一户,壮游四方,东下姑苏,南极沧海,看朝生日华,暮落琼辉,和歌按剑,纵马采莲,兴许在途中就能遇上与你真正般配的意中人,岂不更好?”
沈孟虞献出一袖,成功劝得少女止啼。谢茹迷惘地抬起头,攥住沈孟虞衣袖的手指微微松动,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沈孟虞言语之间勾画出的快意人生。
“和歌按剑,纵马采莲……”那是她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的人生。
若是旁人劝谢茹抛下帝京繁华,游历四方,她大概只会对那人嗤之以鼻,然而如今说这话的人是沈孟虞,一时间荒山野岭也成了洞天福地,骑马无车亦当别有风味,她听着听着,心间的沮丧竟渐渐地淡去不少。
“那这世上还会有和你一样的人吗?”谢茹一边抽抽搭搭地吸鼻子,一边巴巴地看着沈孟虞。
“你若不去看看,又怎知没有?”沈孟虞只是微笑着回她。
谢茹呆呆地看着沈孟虞真挚的笑容,鼻头一酸,又有几分想哭。
不过这一次她忍住了。
“我明白了,”谢茹将袖子还给沈孟虞,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学那只会以号哭博取同情的无知幼童,她盯着沈孟虞的眼睛,认真发誓,“若我真找不到意中人,我会再回来寻你的。”
沈孟虞还未来得及答话,谢勤之杵在一旁听见谢茹这般说,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阿茹,”他黑着脸收回帕子,不耐烦地催促道,“话已说完,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说罢,他又强忍着心中怒意,阴阳怪气地与沈孟虞告辞:“看来茹娘还是与沈兄无缘了。也罢,沈兄一心皈依佛祖,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比肩的,我和阿茹就不叨扰沈兄你礼佛了,告辞。”
无缘,不会。
沈孟虞听得懂谢勤之的言下之意,也知自己今日这一番话,实是戳到了世家大族的痛脚,谢勤之脸黑也是理所应当。故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回已经被谢茹涕泗横流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衣袖,简单卷了卷,拱手与这兄妹二人告辞。
只愿谢勤之今日再无功夫去回忆那先头离去的宫人吧。沈孟虞立在柏堂门口,目送着谢勤之拽着谢茹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堵杏黄的院墙背后,心中暗忖。
他原本好端端的思绪被这一对不速之客打乱,此时若要回到经堂里继续谋划,也是为难。他在心底暗自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天色,在发现时间已过晌午、就连日头都已经向西偏移时,这才回忆起被他丢在前寺、任其饿着肚子自生自灭的方祈。
惭愧之心忽起,沈孟虞不敢再在此间耽搁,他转身合上柏堂大门,抬步就打算去前寺寻人。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正对面的院墙上方突然直愣愣地冒出一个人头,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人甫一出现,灵动的双眼正对上沈孟虞惊讶的视线,他勾起唇角,扬眉一笑,右手轻轻一挥,直接将一件反射着日光的精致物件向沈孟虞抛来。
与那件物件一道,如流星般抛进沈孟虞怀里的,还有少年如乳燕般轻盈的身体。
“嘿,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茹的代表词是“勇气”。我想写很多可爱的女孩子,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追求和优点,这是第一个。
注:
“不囿于一城一池”这一段的来源是老杜的《壮游诗》,偶然读到非常喜欢,就化用了其中的几句。
壮游即是古时候年轻人游历天下增长见识的活动,一般只形容男子,我希望少妇能跳出性别的窠臼,所以让他以此劝说阿茹。
希望姑娘们都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人生的路上遇到与你们般配的意中人~
第16章 乌衣白衣
稳稳当当地抓住少年飞扑过来的手臂,沈孟虞一手捞起玉璧,一手带着方祈原地转了半圈,这才顺利卸去方祈自高墙上一跃而下的冲力。
“这是什么?” 他放开方祈的手臂,将那块已不见穗带串联的谷纹玉璧举至眼前,颇有几分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方祈得意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可别想抛下我。”说罢,他又向谢勤之二人离去的方向扬扬下巴,“这是玉璧,那个天道兄的玉璧。”
“我不是交代过你,让你安分些吗?你怎么又……”沈孟虞蹙眉。
他不知道方祈此前听了一肚子八卦,只当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久不行窃手痒了,正打算开口训斥,孰料却被方祈先一步打断。
“我都看到了,”少年脸色骤然一变,换上难得的严肃,“不仅是今日,还有石首山那一次。别看那个天道兄脸上客客气气的,其实你那日从茶摊离开后,他就把你的烧饼和茶水都倒进江里了。他其实看不起你,而且还浪费粮食!”
方祈越说越来气,他双手叉腰,横眉怒目,愤愤不平的样子倒有几分专门主持江湖正义的大侠派头,与他平日里表露出来的狡猾小贼形象相去甚远。
沈孟虞捧着手中这一块沉甸甸的玉璧,耳中听着方祈这般为自己打抱不平,突然生出几分感动。
身居庙堂,人人嘴上挂满仁义道德,然这其中,又有几人敢像这什么都不懂的小贼一般,只因仗义出手,慷慨直言的?
沈孟虞心底一声长叹,他没有点破自己其实早已看透谢勤之的伪善,只对方祈话中所说的最后一点做出回应:“所以你偷这个玉璧,是打算用它来换那两个烧饼和茶水的钱?”
“没错,”方祈点点头,轻哼一声,继续义正辞严地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他那一身叮铃哐啷的玉佩我听得烦,如今只偷了其中一个,还算便宜他的。希望他能以此为警,别再那么烦人。”
君子比德于玉,谢勤之自诩世家,又供职礼部,一身玉饰确实比旁人戴得多些,沈孟虞偶尔听见,也与方祈的感受心有同焉。
皱起的眉峰在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本来打算训斥的话也悄悄消失在唇齿深处,沈孟虞听着听着,脸上忍不住也露出一丝笑意。
近墨者黑,他与方小贼相交近两个月,现下既已得手,那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也做一次盗贼,如此,也算不辜负这小贼的一番心意。
沈“大盗”重新将玉璧塞进方祈手里:“好,那这块玉璧就算他还我的。我现下再用这块玉请你吃肉,可好?”
方祈偷这一块玉璧,只是因为看不下去谢勤之的态度,故顺手而为。他原本来找沈孟虞的目的只是要他记得约定,带自己吃肉,这一点他可一直没忘。
“好!”见沈孟虞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盗窃一事,还主动提出借玉璧兑现承诺,方祈心中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甚至他一边笑,一边还有些懊悔自己刚才没有趁机多偷几件玉饰,兴许还能多换些银钱拿来买肉。
不过此时谢勤之兄妹二人都已走远,再追上去也是麻烦。方祈摇摇头,克制住自己的贪念,他拿着玉璧仔细研究了一下,又对着日光看清楚里头的杂质,暗暗为这块通透细腻的玉璧估出一个价格,心中还算满意,遂也放下其他杂念,拉着沈孟虞就向寺外行去。
“交给我吧,我带你吃香喝辣!”
说是带沈孟虞吃香喝辣,但真正吃香喝辣的人,也只有方祈一个而已。
帝京的当铺从来不会少,方祈这段日子偶尔在城中转悠,也打探出几家铺子掌柜胆大,敢收这等权贵氏族中流出来的黑货。
他从栖玄寺出来,在沈孟虞的指点下寻到一家位于城东的铺子,凭着伶俐的口齿与那当铺掌柜来回磨了几句,用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当掉这块玉璧,十九两换成票子,留一两换做铜钱,这才兴冲冲地带着沈孟虞上那秦淮边上的集市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