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罗
方祈的荷囊虽小,但内有乾坤。沈孟虞只见方祈站在桌边,一件一件地从他的“百宝袋”里往外掏东西,心中惊叹之余,也生出几分好奇。
他在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间抓起那一枚花鸟云纹香囊,不解地问出那一个藏在他心底多时的问题。
“这香囊不是女儿家的东西吗?你为何会一直带着它?”
方祈掏干净了荷囊,又在身上各处可以装东西的暗袋里摸了几下,把身上的碎银和匕首也掏了出来,一并摆在桌上。
他见沈孟虞对那一枚香囊好奇,遂仔细回想了一下,耐心解释道:“确实是女儿家的东西啊,是我在荆州时遇见的一个小姐姐送我的。作为纪念,我就带在身上啦。”
沈孟虞放下香囊,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铺满半张桌子的杂物,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你这些,都是旁人送你的?”
“差不多吧。还有师父随手给我的。”方祈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
他拿起一把镂刻着团花图案的牙雕尺,看了看,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仙人皮影打量半天,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袋底,明明身上有一堆东西都可以拿来立誓,然而他东看看西瞅瞅,不是这个故人相赠,就是那个世上难寻,一炷香的功夫都过去了,他愣是没从这些东西里挑出一样可以拿来与沈孟虞立约的,苦恼地只想挠头。
沈孟虞在一旁看方祈这般模样,有些想笑,只是他的一身涵养制止了这个火上浇油的举动,遂只能将笑意藏进心里。
他等了半天,见方祈仍旧左摇右摆拿不定主意,沉思片刻,索性直接出手,帮他做出决定。
“诶!你拿我的匕首干什么?”
方祈那厢还在纠结,究竟是把这个据说是前朝古物的九子银铃、还是另一对顽石雕刻的戏球母子狮送出去好,不提防沈孟虞忽然出手,衣袖拂过案上胡乱摆放的杂物,直接从中拿起那把断水匕,意态悠然地收进自己怀中。
“立誓啊,”沈孟虞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温文尔雅,“我送你了一枚最贵重的带钩,你还我一把最珍稀的匕首。这叫投我以琼瑶,报之以琼琚,我现在教你这一句,你且好好琢磨。”
方祈的反应则是直接扑上去夺回宝贝。
“什么穷瑶穷锯的,谁要拿断水匕与你立誓了!还给我!”
沈孟虞一个旋身,抬起左臂格挡,右手扫过方祈放在一旁的糖罐子,顺便在里面掏了颗松子糖出来。
他将松子糖捏在指尖,借助劲力轻轻一弹,快且准地将圆滚滚的糖粒丢进方祈嘴中,成功堵上他还未来得及出口的大声嚷嚷。
沈孟虞行云流水地转过书案,在椅子上坐下:“你一个书童,身上带着匕首出入宫禁,若是被人仔细搜查出来,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我且帮你收着。”
方祈突然被沈孟虞投来的一块天外飞糖呛住,捂着嘴猛地咳嗽几声,一身动作慢下来,捉不住沈孟虞。
“其实是你早看上我这把匕首了吧!”眼见着那夺匕之人逍遥法外,方祈一口松子糖咬得嘎嘣脆,却只能双手撑着书案另一边,恨声道,“我跟你入宫那么多次,也不见你提过此事,偏偏今日……”
沈孟虞将匕首从怀里掏出来,垂眸摩挲着刀鞘上錾刻精美的花纹,回答得理所应当:“既是奇珍异宝,当然人人垂涎慕之,我亦是常人。”
“你也说过,你只是帮我偷人,不杀不害,那又何必怀刃夜行?要知,宫中凶险,便是凭我一人之力,也难保你平安无虞。”
断水匕位列神兵,锋利无匹,沈孟虞拇指扣在刀鞘上,只将寒光四溢的匕首推出半寸,就有一缕尚未挽起的青丝误触刃脊,不削而断。
他看了这吹毛断发的匕首半天,将寒刃归入鞘中。
“我会托人在宫中接应你。你这些日子要做的,便是熟记宫中宫室布防,如遇意外,也方便躲藏。”
沈孟虞敛起脸上笑意,认真叮嘱方祈,临末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视线落到案上那一对温情脉脉的母子狮身上,叹息一声。
“八月十五,本该是人间团圆的日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投我以琼瑶,报之以琼琚”出自《诗经·木瓜》,原句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少妇这里是故意瞎说的。
这章结束就算是开篇结束了,后续就是吃吃喝喝、换地图吃吃喝喝、换节日吃吃喝喝(???)啦,下一章会有新人物登场,他会带来解密的第一步,敬请期待~
第21章 沈氏仲禹
三秋恰半,桂子飘香,金陵城内,月满人圆。
“仲禹?你怎么也来了金陵?”
沈孟虞本在屋里整理仪容,准备迟些入宫赴宴。他刚拿起发簪打算束发,忽得章伯通传,说是二弟沈仲禹带着家中下人沈平突然登门,惊得他将簪子握在手上,匆匆推门就出来相迎。
他的视线落到院中一身风尘仆仆的蓝衫少年身上,拧起眉头。
少年一脚有跛疾,无法长时间站立。此刻他正倚着竹杖,站在青桐树下打量这一座简陋的小院。听到兄长熟悉的声音,也只是默默收回目光,淡定解释。
“我过了乡试,嫌阿姝聒噪,遂来投奔大兄,准备明年春闱。”
沈孟虞昔年入京参加科举时,曾将弟弟沈仲禹和妹妹沈姝寄养在叔父沈唐家里。沈仲禹性子老成持重,沈姝则活泼跳脱,早年这兄妹二人之间发生争执,往往都由沈孟虞从中调停,此刻沈仲禹这样一说,他也立刻会过意来。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过了乡试?”
他这些日子一直谋划方祈进宫偷人一事,未分心顾得上其他琐事,此刻得沈仲禹提醒,这才意识到乡试早已在数日前放榜,而沈仲禹,此前正参加了这次乡试。
“嗯,”沈仲禹颔首,面上风轻云淡,话里言简意赅,“中了乡里的亚元。”
沈仲禹幼时遭逢家中巨变,摔残一足,性格也随之大变。他今年不过十七岁,举手投足沉稳谨肃,此刻又板着张脸,看上去竟比沈孟虞还要像那年届不惑的老夫子。
沈孟虞在帝京谋划窃国一事,已有三载未曾回过家乡。
他平日里偶得家书,总会挑灯夜读,摩挲数遍,珍之若宝,然当暌违许久的二弟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心中竟无端地生出点近亲情怯的退意来。
就如当下,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复杂地盯着沈仲禹打量。
许是因沈孟虞立在原地,却久久不语,只拿一双仿佛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看着自己。沈仲禹被兄长盯得久了,略有些不自在,也只能稍稍偏过头,试探地小心又唤了他一句。
“咳咳……大兄?”
“嗯?”沈孟虞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犹豫着想开口说点什么,冷不防身后东厢突然一声门响,却是方祈在细蕊的协助下整理好了仪容,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想要催沈孟虞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