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罗
季云崔现身突然,神色轻松,似乎对这丛林间的布置一分防备也无。方祈来不及提醒他注意地上蒺藜,电光石火间,他也只能一脸不忍地转过头,顺带捂上沈孟虞正循声向外窥探的眼睛,闷出一句聊胜于无的马后炮来。
“有刺!”
“???操!”
作者有话要说: 糖醋瓶子倒了,谁来扶一下嘻嘻嘻
心疼小季三秒,三秒后他又是一条好汉
第42章 玉树披雪
方祈示警得有些迟,季云崔一脚踏下,正好踩在一枚蒺藜上。脚底簇新的长靴瞬间被尖锐的棱角钻出一个窟窿,毛刺入肉,扎得他一蹦三尺高,甚至还空中时就开始龇牙咧嘴地喊痛。
“嘶,痛痛痛……我造了什么孽啊你们这是要谋财害命吗?”
季云崔抱着右脚,像只獐子似的在石碑外头跳来跳去,大呼小叫,看上去可怜至极。
方祈刚才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沈孟虞身上,没留意外边动静,也没能提前提醒季云崔,他心中有点过意不去,遂放下覆在沈孟虞眼上的双手,弓着身子钻出去,主动上前,想要搀扶伤患。
方祈道:“抱歉季大哥,我方才没察觉到你靠近,你没事吧?”
季云崔把手搭在方祈臂间,额头冒汗,浓眉紧皱,丧着一张脸抱怨道:“有事,当然有事!你快扶着我,我都快要痛死了,哎呦喂,我这脚要是废了可怎么办?骠骑营中的兄弟们还约了我明日去踢鞠呢,我这受伤了去不了可怎么办?”
沈孟虞跟在方祈身后,也从石碑缝中钻出来,他淡淡瞟了一眼季云崔声泪俱下的表演,只吐出两个字:“活该。”
“你怎么说话呢?明明是你们的错,我怎么活该了?”季云崔刚被方祈小心搀扶着坐下,冷不防沈孟虞一头凉水浇下,连半分面子也不给他留,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
他正打算反呛回去,只是甫一转头看到沈孟虞苍白的脸色和虚浮的身形,心中一惊,不禁又蹭地一下站起来,疾步上前就要查探情况:“你……你这弄的……你信中可没说啊……”
沈孟虞却没理会他的关切。
“是你自己晚到,又故意鬼鬼祟祟地放轻脚步,我们撒这些蒺藜,也只是为了确保安全而已,”他帮方祈撇清责任,眼风幽幽扫过季云崔膝下,不冷不热地道,“没事了?”
“诶?”季云崔戏演得正欢,谁料一时不慎,被沈孟虞逼出破绽,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倏忽一变,又开始抱着脚干嚎,“不我疼疼疼疼……”
沈孟虞这回连个白眼都懒得施舍给他。
“方祈,过来。”他半靠在石碑上,只冲着还愣在原地的少年招招手,没好气地催促道,“我无事,你也别演了,我找你来是说正事的。”
季云崔装伤患的把戏被人戳穿,一旁方祈明白过来,瞪了他一眼后也再不管他,他干嚎半天,无人理睬,遂只得无可奈何地站直了身子,收起脸上夸张的表情,正儿八经地问道:“这一月间,京中事端不少,你想让我从何说起?”
沈孟虞道:“从秋猎说起吧。太子可是在几日前提前回京?那位呢?如今还在江北行宫吗?”
季云崔道:“皇后身体抱恙,不便出宫,此番秋猎,便未去行宫随侍。太子骑射功夫虽还不错,但心慈手软,又惦记皇后,故在秋猎上未讨到什么彩头。今上对太子颇有微词,遂在重阳前一日传召太子,令他回金陵探望母后,侍奉榻前,不必再回行宫来。今日銮驾回朝,我这还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替我当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来这山中见你,你可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赔我才是。”
“重阳前……”季云崔张口就能把一说成十,沈孟虞直接略过他最后一句,只沉吟道,“那太子回京后,可有再发生什么别的事?”
“京中风平浪静,无事,”季云崔打不动沈孟虞,他揉揉鼻子,也只能再次偃旗息鼓,主动将近日发生的大事一股脑地说予沈孟虞听,“不过行宫里尚有一事。就在太子回京第二日,今上召集一干世家重臣上山行猎,亲手猎得白虎一头。那白虎毛色油润均匀,乃是百里挑一的珍品,谢贵妃心喜,已求到今上面前,然而谁知今上大手一挥,却将其赐给了陈皇后之兄,陈国舅。”
“陈国舅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就是个直率的草包。今上好不容易对陈氏青眼相待一回,他兴奋都来不及,哪里会学什么固辞不受的做派,当场便收下了,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和其他臣子炫耀,生怕不能压谢家一头似的。我猜为此事,谢宣和谢贵妃明着不好说什么,暗地里大概都快气疯了吧。”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萧赞昔日依靠谢氏上位固权,执掌风云,如今看谢家势大,心有罅隙,又试图利用外戚争宠,借一直在朝中被压一头、十分憋屈的太子母族打压回去,还真是帝王冷血,无信薄情。
沈孟虞听完季云崔一席话,只冷哼一声,不屑点评道:“好不容易设计出一幕狗咬狗,主人还得握着草绳防家犬反噬,真不嫌累。”
季云崔没有吱声,他只是耸耸肩,颔首表示赞同。
方祈心思灵透,他在边上听着沈孟虞与季云崔一问一答,虽对这些名字间的复杂关系尚有些糊涂,但也听明白了这朝堂之上疑有风云,兴许那遇刺一事,就是“不小心”波及到沈孟虞身上的一朵浪花。
想要借这朵浪花淹死沈孟虞的人,怕也只有手握权柄,却一直对沈家心存忌惮、全力打压的皇帝了吧。
只是——
“季大哥,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趁着沈季二人交流告一段落,各自陷入沉默,方祈终于寻到机会插话,直接拿着心里最困惑的问题问季云崔,“既然是皇帝想要杀我们,那为何不直接派身边的暗卫出手呢?我们那夜遇到的刺客,却都是江湖人呢,我看得出来的。”
“咳咳,并不是所有皇帝都会养暗卫的,你别被那杂书骗了,”季云崔干咳两声,反驳一句,他转头看向沈孟虞,表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江湖人,自然是冲着江湖事来的。他们来金陵,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那一株披雪的玉树。”
方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眉头越蹙越深的沈孟虞,犹自不解:“玉树?你是说想用来引我师父入京的玉树吗?那不是一株玉石做的假树吗?怎么会落雪?这又和我们遭到刺杀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那边季云崔还没来得及回答方祈连珠炮似的疑问,沈孟虞却抢在他前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如落雪凝冰,“玉树披雪,是为琼林。他说的玉树,已不再是那株假树——”
“而是我。”
聪明反被聪明误,先前沈孟虞托季云崔放出盗王约战盗圣,窃取尊前玉树的风声,没想到被人稍加利用,以物喻人,混淆视听,却成了引祸上身的线索。
侠以武犯禁,他若是在石首山下遇害,只消将罪名推诿到前来盗宝的贼寇头上,自然能不动声色地撇清关系,借刀杀人。
谢贵妃善妒心狠,在后宫张扬跋扈,只手遮天;谢宣聚富敛财,在前朝交结朋党,擅术弄权,在这般情势下,若让储君之位也被谢家夺去,那只怕改朝换代也为时不远,故萧赞虽不喜太子,但目前他却唯有这膝下一子能制衡谢家,他想为太子铺路,不好从三公下手,那就只能从他这茕茕孑立的三孤少傅开始了。
至此,沈孟虞已完全明白过来这一切发生的缘由。
“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想要杀我,可惜,我怎能让他如意,”他没有向一脸茫然的方祈多解释几句,只是从靠坐的石碑上站起身,不顾腰上的伤口或许会再度撕裂,而是挺直了腰,脸色沉沉地问季云崔,“你今日可是乘马车上山的?”
季云崔见他脸色不善,遂只是同情地瞥了方祈一眼,回答道:“我装作上山礼佛,让南吕把车停在山门外了。”
“好,那我需你助我一臂之力,带我回京,入宫面圣。”沈孟虞道。
“面圣?”季云崔陡然睁大眼,疑惑道,“是他要杀你,你这时候面圣,岂不是自投罗网?”
“呵,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孟虞冷笑一声,“他捉不住我的把柄,不敢在明面上杀我,遂只能借助市井流言,暗中迫害。然此番我光明正大地入宫,让所有人知晓有江湖贼子意图谋害太子少傅,挑衅朝廷,你说他又该如何是好?”
季云崔默默思索片刻,也明白过来沈孟虞的意思:“为人主者,当荫庇臣下,若是贤君仁君,更应将臣子之安危放在心上。今上爱名,昔年他以雷霆手段逼杀陇国公,在天下人心中留下恶名,这些年他用心怀柔,为的就是挽救名声,掩盖昔日行径。所以你想逼他派人保护你?”
“是,”沈孟虞点头,“如今那六名刺客已死,我身怀武功一事死无对证,倒也并无暴露之嫌。反正都是试探,明着来的试探总比暗地里动手动脚好应付许多,他便是再有更多谋划,也尚需时日,总能消停一阵子就是了。”
“是该消停一阵子了……”季云崔近日又是暗中传递消息,又是跟随帝王秋猎,两头看顾,还被沈孟虞一纸书信催到石首山来,十分心累,闻言也跟着长叹一声。
二人就着近日的安排又说了几句,季云崔不如沈孟虞深谋远虑,许多事情还是要沈孟虞来做决断,说到棘手处,只恨不得能从身上摸出纸笔,将个中条理在纸上梳理清楚,方便勾画推演,条分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