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绾刀
徐陵拉他站起,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贤侄何须如此?我家里并不缺下人,况且我和你爹情同手足,怎能把他的子嗣当下人使唤?这样吧,我会想法替你赎身,再赠你些银两,你就可以做点小买卖过清白日子去了。”
红云踌躇道:“怕只怕‘干剥皮’狮子大开口......”
其实席间献唱时,他已觉出这桌客人都很有些来头,是以装佯随口问问,并非真担心这个。
徐陵道:“贤侄放心,扬州知府同我有些往来,姓干的必然有所顾忌,不敢漫天要价的。”
红云连连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徐叔打算何时去找干剥皮商谈?”
徐陵道:“走之前我会和他谈好赎你的价钱。不过,现下我身上的银子已是不多,必须回家取些来才好赎你。如此,一去一来还需多待几日。你可等得?”
红云当即展颜,如梨花带雨般,道:“等得等得。”
继而,徐陵说想留个见证,向红云索要那把折扇。
红云爽快地给了他。
徐陵又对红云温言加以安慰了几句,便与之道别,掩门而出了。
行至屋外,他随便叫来一名小童领自己去到鸨头儿处。
到了地方,一见到鸨头儿,徐陵就直言不讳地说明了意图。起先鸨头儿一点儿不松口,死咬着不愿放红云这棵摇钱树走。其后,徐陵挑明身份,连威吓带逼迫,颇费了些周折,鸨头儿才说可以用五百两银子替红云赎身。可奇怪的是,他那里松了口,徐陵这边反而不爽利了,说身上带的银钱不够,家中又有急事需待处理,不便再做逗留。鸨头儿不懂他玩的什么花样,就问到底是没诚意,还是嫌自己开价高?徐陵只说,过几日,再派人带自己的手书过来,那时若要赎红云,就以五百两为价。二人依此说定。
徐陵离开丹凤阁时,天已经快要亮了。到了落脚处,他见一路上负责护卫的几个高邮衙役已然睡下,就没有惊动他们,兀自进屋闭目养神,歇息了一阵。
天光大亮时,蒋瑶派人送了件当地产的玉镇纸来,并代话说公务在身不便相送。
收了礼后,徐陵谢过来人,很快的,和随行的衙役一并上路,往高邮而去。
徐知州回到高邮的第一件事,不是好生将息消除旅途劳顿,也不是回家里向家人报平安,而是差人去叫黄芩来‘退思堂’见他。
没多久,黄芩步入堂内,低头叉手施礼,禀道:“大人叫属下何事?。”
从案桌后站起身,徐陵道:“最近州里可有棘手的案子?”
黄芩回报道:“托大人鸿福,目下还算安稳,没甚案子。”
徐陵绕过案桌,至他身前,笑道:“好像自你来后,我就没听过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了,黄捕头真不亏是我高邮的福星。高邮多亏有你,我也多亏有你。”
黄芩道:“大人言重了,属下何德何能,不过是高邮这几年的运道顺了。”
徐陵笑道:“你不必过谦,你的行事手段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不过你为高邮尽心尽力,我还是知道的。其实,只要高邮没事,我是乐意装糊涂的。”
黄芩心道:你若真知道我的手段,怕就不愿装这个糊涂了。
徐陵道:“既然州里安稳,我有件私事想交由你去做。”
黄芩抬头问道:“这是大人的命令?”
徐陵笑道:“既说是私事,当然不能是命令,你若不愿做,也是无妨的。不过,这事我不想有别人知道,而一干衙役、捕快里头,就数你口风最紧,行事也最牢靠,是以,还是希望由你去做。”
黄芩道:“大人可否先说明是何事?”
徐陵道:“有何不可?”
长嘘了一声,他道:“我的一位故人叫杨万泉,如今他的儿子沦落到扬州的‘丹凤阁’里做了小倌,我想让你走一趟,替我把他赎出来,然后再赠他些银两,令他自谋生路,也算了却了我对故人的一片心意。银两我已让人准备好了。”
这事听起来着实容易,黄芩不免微讶道:“就这么简单?”
他不明白如此简单的事,随便找个信得过的家丁去办便可,为何独独找上他这个捕快?
徐陵瞧出了他的疑惑,道:“之所以想请你帮忙,当然因为此事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简单。”
反身,他从案桌上拿起那把乌骨泥金扇递给黄芩,示意他仔细瞧瞧。
黄芩依言瞧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把折扇虽然年代颇久,但瞧上去款式普通,无甚特别。如果定要说是有甚特别,可是少了个扇坠之类的挂件?”
原来,他见扇骨聚头处贯入的那根扇钉比较特殊,另带了个铜圈,似是悬挂扇坠之用的,才有此一问。
那铜圈又细又小,并不引人注意。
徐陵不得不赞道:“黄捕头当真好眼力。”
黄芩道:“大人谬赞了。”说着,把折扇还给徐陵。
徐陵接过,道:“二十多年前,我与杨万泉分别时,不仅在他随身的折扇上题了首‘南乡子’以抒情怀,而且把家传的明珠也赠与了他。他说定会把折扇上的扇钉换了,将明珠做成扇坠配挂其上,好让这折扇成为我和他友情的鉴证......唉,谁成想,前日再见到这把折扇时,竟少了那颗明珠为伴,而我与他,也没了再见之期。”
听说明珠是家传的,想来十分珍贵,黄芩问道:“除了赎人,大人可是要我寻回那颗明珠?”
徐陵摇了摇头,道:“那颗明珠虽是家传之宝,但早已送与故人,我岂会放在心上?况且时隔这么多年,又能到哪里寻回?”
微有停顿,他继续道:“我要你走一趟扬州,是因为我尚不能确定那个叫红云的小倌,就是杨万泉的后人,还需你对他施些手段,弄清真实情况。如果查出他真是故人之后,再按我之前的吩咐赎了他。”
黄芩道:“大人因何怀疑他并非故人之子?”
徐陵道:“我觉得他言辞间有做戏之嫌,而且扇坠之事,他只字未提。”叹一声,他又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个以卖笑谋利,拿皮肉赚钱的小倌,虽则遭遇坎坷,惹人可怜,但大多数也是见利忘义、好逸恶劳、精于算计的凉薄之辈,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真真假假,总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想了一下,黄芩道:“也许是杨万泉家道中落,那颗明珠扇坠又价值不菲,被拿去典当、抵债什么的,并未传给他的儿子。”
徐陵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我并没据此认定红云不是杨松。可如果他真与杨万泉无关,只是在我面前假扮杨松,想借机脱离苦海的话,我想知道这把折扇是如何到他手上的,我更想知道,杨万泉是否真的死了,并留下了一个叫杨松的后人。”
黄芩道:“如此看来,大人与杨万泉的交情是极深了。恕属下斗胆问一句,既然这样,你们因何二十多年一直没有联系?”
徐陵淡然一笑,道:“我和他交情再深,也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皆因志同道和,贵在雪中送炭,是为不计名利,不崇虚华。也许,这种关系在外人看来平淡似水,不甚浓烈,于我们自己却可问心无愧,是以,他虽身处逆境,却定是不愿主动联系我,向我求助的。”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怅然道:“其实,若他过得不错,我后来也不会找人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只愿遥祝他一声安好,可事与愿违,倘若置之不理,实在心中难安。”
说到这里,他望向黄芩道:“我只想你替我去一趟‘丹凤阁’,探一探红云这个人,如无结果也没甚关系,几日后便可回来了。”
黄芩心想,扬州临近,以前也不是没去过,只是跑一趟的话,并非什么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