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夙汐
明道元年三月,南宫霁奉旨自洛阳归京。
时隔大半载,再入宫中,似乎人事皆未大变,为何心境却是天壤之别?
直至跨入东华门,才幡然醒悟,今日已不是去往景福殿!而福宁殿,走西华门则要近许多。好在自己是来请罪,并非十万火急,早一刻迟一刻,也无甚关系,且慢慢来罢。
引路的黄门见他走得这般悠闲,心下不禁着急,官家已知他来,若是路上用这半天,唯恐得了怪罪!心下一急,步子倒是自为迈开了。只是一阵之后,却觉身后无了动静,回头一瞧,那人竟已落在了几十尺外,正驻足望着一旁的宫苑出神。
一别年余,资善堂还是原样,只是大门紧闭,看去已久不沾人气。
“此处如今已闲置了么?”
无头无脑的一问令匆匆回头的小黄门一脸莫名。半晌方才领悟过,道:“您是说这资善堂罢?自官家登基后,便闲置了,只隔三差五有人来打扫通风,说是哪日官家想起,偶为驾幸也不定。”
南宫霁淡淡一笑:“是么?官家如今日理万机,却还想得起这些?”
福宁殿乃天子寝宫,较之景福殿,自要宽敞许多。只是此处于南宫霁,还是生疏了些,他过去多只在资善堂与景福殿行走,除非有召,否则实少涉足。再说来,他先前数回来前来,不是听训诫,便是请罪认错,今日又是如此,看来着实非福地。
眼见大殿已近在眼前,才倏忽想起:越凌此刻在做甚呢?读书、作画、批奏折,还是。。。与嫔妃厮混?这最后一念实令他一惊:越凌向来自律,况且这光天化日的,应是不至于。。。
正胡思间,见殿门已缓缓打开,出来的不是内官,而是几个女子。南宫霁略一侧目,目光正与中间那紫衣女子对上,看去她大约十六七,容貌只算寻常,粗看去尚不及身侧的宫娥清秀,眼神亦为黯淡,看去倒似怀有苦楚。对视或只片刻,两人皆急将目光移开。紫衣女子一言不发,默默在宫娥簇拥下离去。
南宫霁当下心内一声冷哼:越凌,半载不见,果真当刮目相看!只是这宫中难道。。。再无姝丽女子了?这等姿色,也能邀宠?想到此,心内竟是莫名一阵痛快!只是一转念,却又起狐疑,说来那女子的眼神,全不似得了好处,反之,倒似受了何委屈。。。着实令人不解!
看来他离开这许久,这宫里的事,是愈发莫名了。
“南宫承事,别来无恙?”
听得招呼,南宫霁循声望去,见一人蓝衣宫帽立于阶上,可不正是天子近侍裴元适!他如今官升一级,已成内侍押班。
南宫霁笑着迎上,拱手道:“当下自是无恙,只是一阵,便不好说了!因是还要劳烦押班替在下在御前求个情面,恕我迟归之罪。”
孰料元适一闻此言,笑容却疏忽似凝住了。
南宫霁自知不妙,便又道:“在下亦知先前之事惹恼了官家,或还因此令押班受累,实是不该,还请押班见谅。”
元适忙摆手:“承事抬举在下了!在下既有过,便应担罪,好在官家仁厚,未加责罚,只吾私下却是难安啊。。。实则您也莫怪在下多嘴,承事本是谨慎之人,此回却缘何为此糊涂事?”
南宫霁苦笑:“全是酒醉误人!当日赴宴醉酒而归,夜寒又致染了风寒,头昏脑涨,遂才。。。”
昭明但显无奈:“既如此,一阵见了官家,承事可要好生解释,官家的脾气您知道,千万莫再招惹圣怒。”
南宫霁自应下。
实则到如今,官家怒气本已渐平,只要南宫霁低顺些,好生认罪,想来也不至过分受为难。只是孰料,事偏还横生不测。南宫霁觐见前,方才那紫衣女子,便是宋美人无端搅局,已令官家不不悦。美人自讨了没趣,已然一去了之,然这后来之人,却难免受累了。
福宁殿中,南宫霁恭立于御案前,已将桌上堆叠的奏折默数了十遍:总共二十八本,左边那叠已阅罢的,有十六本;右面还剩十一本,若算上在阅的,便是十二。他每阅一本奏折,短则片刻,长则或需半柱香!这般看来,自己恐还要在此杵上两三个时辰也不定!这般忖着,心内便觉好笑,不知自己此刻与那殿外的柱子相较,哪个更似木头?
不知过去多时,案后那人终是抬起了头,定定望着他。南宫霁略一怔,心道难道是方才痴笑出声,惊动了他?还是他越凌果真天赋异禀,不闻不问亦能知晓他人心思?
半年未见,南宫霁眼中,那张脸似乎又拔长了些,眉眼倒是依旧,只脸上多了几丝掩不去的疲惫。而当下那人眼中的自己,又是否有何变化?想来若是有,也无非是多了几分轻薄与恣意罢!
一时无声,还是一旁侍立的昭明代为打破了这沉寂,禀道:“南宫承事由西京归返,今日入宫复旨。”
南宫霁亦俯身拜下:“臣自西京归来,今日入宫复旨,亦是请罪!”
越凌垂下眸,将墨迹未干的奏本随手扔到一边,略微舒展了下身子,靠上椅背,冷冷道:“汝何罪之有?”
原也料到今日难免受冷遇,只当下听他这口气,倒好似自己果真犯下了何滔天之过!南宫霁心内的隐恨与不平竟又倏忽跃出:在他越凌心中,究竟将自己作了何物?可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况且此事若真要追根究底,究竟孰人才是始作俑者?如今他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质问自己,却是甚么道理?!
愈想愈不平,只无奈此情此景,又想起入宫前禹弼的告诫,便也只得强压怒意,禀道:“臣先前染疾,不便上路,以致延误了归程,未能及时回京复命,望陛下恕罪。”
越凌依旧冷哼:“是么?朕先前看你‘上表’陈情,可不是这般说的。”
昭明闻此,心中暗为南宫霁忧心,心知官家乃是有意为难,当下也只能愿南宫霁识些时务,好生请罪认罚,以平圣怒。
好在南宫霁尚还沉得住气,道:“那本是臣赴宴饮醉之后,稀里糊涂写下的,如今已深感懊悔,只是过已铸成,惟今但任陛下责罚!”只是语调甚淡,教越凌听来,似乎全无诚意!
“南宫霁,你是觉朕不会罚你?!”闻音甚冷。
坐下之人似一震,抬起头,二人目光再回相触。南宫霁但道了声“不敢”,且道:“臣有过,领罚本是应当!只是请陛下莫要牵罪臣之家人。”此言听去,倒有凛然之感。
越凌厉色道:“汝之家人远在蜀中,说起治罪,朕还果真鞭长莫及!”
南宫霁自听出了此言间的威胁之意,一时竟是忍耐不下,道:“这也未必!纵然远在蜀中,官家若是欲为之,我族恐难免覆灭之灾!再言之,我尚有家小在此,一干妇孺,甚至吾将要出世的孩儿,陛下若有心株连,何愁不及?只他等着实无辜,过全在吾一人,遂求陛下开恩,饶过臣之家人,但惩戒臣一人便是!”
他这口舌之快逞得痛快淋漓,虽说口口声声求饶过家人,然实则却是句句将自己与家人往绝路上推!
只是当下,先受牵连的却并非其家人,而是桌上那些墨迹未干的奏折!越凌起身之际,一手掀翻了所有能及之物,继而未再发一言,拂袖离去。
至于南宫霁,这日在福宁殿跪了两个时辰后,才教驱逐出宫。
三日后,宫中来旨,南宫霁因未及时归京述职,遂罢去奉直郎之职,留京待罪。
仅此而已!圣旨宣罢,一府之人皆暗暗称幸!
只南宫霁似早已猜得此结果,未见何侥幸之色,倒是隐隐有些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心累!
第36章 妻妾
冬去春来,汴梁城已物是人非。好在近来,尚有件称心之事,还能为南宫霁一解愁绪。
新荷入府,南宫霁原尚忧心朝云或愤懑不平,因而刁难于她,却不曾想这个把月来,二人相处甚洽,全无争风吃醋之迹。倒是那柳氏,因自忖是郎君的心上人,纵然因夫人之故,郎君疏远自己便也罢了,怎如今那一介乡野村妇亦敢与她争宠!教她如何咽下这口气?因是常当面挖苦奚落,暗讽新荷身世不白,甚污蔑腹中胎儿来历不清!新荷纵然忍让,然关乎名节之事,却也不能任之胡乱加罪,难免辩白两句,孰料柳氏变本加厉,凭着风月场上练就的巧舌如簧,添油加醋各处宣扬,一时到令人半信半疑。
新荷又气又急,百口莫辩,只得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暗自垂泪。好在此事终教朝云知晓,当众叱喝了柳氏,又将她身侧侍女打了一顿板子,才恫吓住那干长舌妇。新荷自为感激。南宫霁得知,亦感欣慰,对这正室夫人便也多了几分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