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萧岑这回没反对,倒是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迈了一大步,只是将要消失在这条道尽头的时候,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的尸体一眼,在心里想道,“既然今日命不该绝,那我就得活着回去,为这半年来枉死的英灵,好好地讨回一次公道。”
在萧岑看来,这四万余人就是被硬生生拖死的。但凡朝廷稍微理会下他派人快马加鞭递回去的折子,事情都不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第八章 恍惚
或许真是哪路神明无意中听到了这帮残兵败将的祈祷,仲月初,有一波自称是朝廷援军的轻甲兵从天而降,将他们自藏身的山谷中解救过来。
那日恰逢京中请神迎福的大节,京中娇俏女儿们或剪彩为幡,或折枝插襟,或放莲灯远行,皆以她们各自的方式祈愿今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与所爱之人......相携到老。
殊不知她们以为的“幸福完满、喜乐安康”,却是另一帮甘愿把头颅别在裤腰带上的将士们拼死换来的。
或许是择日不如撞日吧,脱险后萧岑途经小溪边,也突然驻足不前,并令手下们在岸上点燃断枝枯叶,充作长明灯,引领英灵归家的路,也算是......图了个心安。连日来那股积压在心头的郁气,总是散了少许。
此时此刻,萧岑面对着明灭火光,及如锦如缎的细流,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双膝跪地,极其郑重磕了三个响头,也学着祖父曾经的样子,将手高举过眉峰,沉沉开口说道,“君不见塞上黄蒿枯叶乾,沙场白骨俱刀痕,想不到昔年漠北惨状,今又在廪南重演。”
但凡我萧岑尚有口气在,来日必带你们回去。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大将军果然有乃祖之风,正气凛然,常怀悲悯之心。”只是不知为何却始终只愿意相信自己所见、所闻,以至于错失探知真相的良机。
但愿你数年后,莫要追悔莫及才是。
“唉。”
“赵将军为何叹气?可是觉得晚辈的做法太傻了?”萧岑拍拍掌心的污泥站起来,转身直视着同样趴伏在地上的众人道。在朝廷派来的援军中,竟还能见到自家祖父曾经的部下,他觉得万分幸运。
或许这人恰知当年真相也不一定,萧岑满怀希望地想到。
“此话......又是从何说起?你傻,自然有人比你还要傻咯。”
“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这赵将军自觉失言,便暗中拧了把手心软肉,快走几步跑到前头,挥手招呼道,“快走快走!如今廪南大部郡县均已失守,唯有汉阳有杜尚书坐镇。咱们得在天黑前抢进城,以免蛮子回过味追赶上来。”
“赵将军所言极是。将此处收拾干净,走罢。”萧岑等人虽已狼狈不堪万分疲惫,但为了不拖后腿仍是强打精神试图赶上“长龙”的脚步。
朝廷精挑细选的四位统领,除却赵将军还与他有些渊源外,余下皆为生面孔。其中一位还是奉天子诏的监军。
这监军大人瞧起来就不好相处,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就没正眼瞧过自己,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萧岑见状暗自冷笑,心说这是非得遣个人时刻盯着自己方能高枕无梦吧。思及此处,他就很有种开口奚落几句的冲动,可一想到身后这些劫后余生的将士们,便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与那人对视一眼,转瞬又默契地将视线移往别处。
“大将军,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被那些蛮子逼到这种地步?你有所不知,当急报传至京城的时候,朝廷大为震动,百官甚是担忧。尤其是楚大人,为了让援军顺利成行,那是......”
“赵将军,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有什么话,待将士们都脱险了再说罢。”其实,萧岑在出声打断这人话语之后,立即就后悔了,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他仍想自旁人口中,得知楚临秋如今现状。
说来也怪,分明濒死之际已决意将其视为陌路人,再不问闲事,可一旦没了性命无忧,那种刻骨的思念却又卷土重来。
萧岑啊萧岑,你可真是个贱皮子。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下,正揩去眼角残存的一滴泪。
而这番动作与恼意,毫无意外全落入了赵将军的眼中,男子便无奈摇头叹息一声,径自走到前头去了。
萧岑最终还是从别人那里得知楚临秋年节时分大病了一场。这天寒地冻的,他身子又虚自然受不住,因而险些没救回来就这么过了。
算算日子,正是那封“和离书”被附送进京的时候。
会是......这个原因吗?不,不可能。那人向来心狠,见到此信该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才对,又怎会将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呢?
虽他三番五次试图说服并提醒自己斩断情丝,回归正途,然耳边却仍有另一种冰冷的嗓音不停重复道,“你错了,他会。”
长期受此折磨,甚至眼前出现幻像,以至于他神思都有些恍惚了,其四指慢慢缩紧,几乎要把瓷碗捏碎都浑然不知。
“大将军?大将军!此番弟兄们能劫后余生,还要多亏了您......大将军?”
“嗯?”直到被人狠狠拍了下肩膀,萧岑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可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将跟前的桌案一把掀翻。什么汤汤水水、果食软糕的,也都随之散落了一地。
“大将军,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别碰我!!!”
“将军?这......”众将们头回碰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也是呆愣当场,不知该作何处理,只能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把位置留给翰臣。
萧岑略微彷徨无措地跌坐在地上,抬眸慢慢环顾这十余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就仿佛有一桶井水兜头浇下,令他由内而外散发出彻骨的寒凉。
“你们在此尽兴,切勿胡混到天明。我......有些累了......”说罢,他便在翰臣的扶持下爬起来,推开众人转身踉踉跄跄地朝里间走去。
“元帅怎么了?”
“不对劲......真不对劲!弟兄们,咱们要不......跟去瞧一瞧?可别出什么事?陈副将,你觉得呢?”
众将乱作一团,唯有翰臣目光冷凝紧盯着那道有些萧索落寞的背影,静默不语。
第九章 使臣
萧岑当天遇险一事有太多蹊跷,以至于他脱困数日依旧未能释怀,更多的是怀疑身边有人在充当南戎细作。否则又该如何解释对方屡出奇兵轻松破解他布下的兵阵?甚至于对整片廪南的地形了如指掌?
为尽快破解谜团且不打草惊蛇,大将军没与别人提及此事,只是闲暇时总爱捧着一份被揉得皱巴巴的图纸与名册,盘腿坐于窗前苦思冥想独自分析。
他甫一闭上眼,那日的情景便始终在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年前破晓时分,两军交战异常惨烈,甚至连天公也不作美,趁势飘起了寒凉入骨的雨丝,将脚下的鲜血顷刻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已故将士们惨败的面容,令人见之心头也不由得浮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萧岑便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被人从后偷袭,当即他便觉得颈部传来一阵又酸又麻的疼痛,紧接着眼前发黑自马背上翻落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意识再次回笼后,很快发现人已身处那片隐秘的山谷中,除了翰臣外,尚有数名副将跟随左右,并万分担忧地围作一团,皆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难道不是诡异至极吗?萧岑甚至有个极为可怖的念头,那就是细作极有可能混在他们这几人之中。
思及此处,他便伸手将手边横刀掷出,令刀尖深深扎在距自己相隔甚远的实木桌案上,将其分为两半,发出“啪”的一声,顷刻间碎屑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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