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第三十四章 博弈
楚临秋到底也没能休息多久,就在俞太医的扶持下缓缓起身,硬抬着又酸又软的上身往后倚靠着床柱。他太虚弱根本无法独自支撑,离了旁人的手便禁不住有些左摇右晃,可这人仍咬牙撑下来了。
严正早前得了令要好生伺候不得委屈了这暂住在偏殿里的贵人,因此这会儿就赶紧着人出宫取回几套枢密使大人平日换洗的常服。楚临秋特意选了一件朱色绣纹华服命内侍给自己换上,并将一头以及有些凌乱的及腰青丝理顺挽了起来,以玉簪固定。如此一来,倒令整个人增了不少鲜活气,只是那张脸委实太过灰败,几使见者心惊。
“大人,此乃容公公自长门推来的滚椅,您就......凑合着用吧。”俞太医一面摇头说着,一面来到楚临秋跟前伸手穿过其腋下把人从床上提了起来,艰难弄到内侍们推过来的那“玩意儿”上面。
可谁知这人是连坐的气力都没有了,甫一沾上椅背,他整个腰身便猛地向下弯折,几乎要滑落到地上去,幸而被人及时抱住。迫于无奈,内侍们只得扯了布帛过来连人带椅绑在一起,并低低告了声罪,“您受累。”
楚临秋就这么被个脸生的小公公急匆匆推往正殿面君,在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之时,少年俯身在他耳边以一种极快的语速简要说着宫外的情形。他的讲诉几乎包含了这几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譬如楚府已被飞翎卫团团围住,上下仆从被禁房中不得出;譬如严太傅趁楚临秋被暗算昏睡不醒之际迅速把持了知政堂,并试图利用世家的力量迫使朝堂上下统一口径,早日给萧岑定个斩刑,以免夜长梦多;再譬如......萧岑在牢中想见自己竟被拒绝恐吓,眼下该是已心灰意冷。
而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的困局,归根结底皆因漠北军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人或忌惮、或憎恶、或眼馋......总能在合适的时机露出丑恶的嘴脸。楚临秋知道,庄时此去漠北拿人,必然怀中还揣着另一道密旨,他们或许早已探知萧岑那半块虎符的藏身之处,否则又怎会如此明目张胆张狂行事?
一路上,楚临秋始终倦倦歪在扶手上阖目沉思,暗里排布接下来的棋子,逐渐入神连已至正殿的屏风跟前都不知道,只恍惚觉得滚椅停了下来。
他本就精力不济,临出门时又强灌了好几碗参汤才能勉强提着一口气保持清醒,如今却又不知不觉思虑繁多,这回甫一松懈下来便觉得头晕沉沉的根本抬不起来。恰在此时,内室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更是把人吓得心头一跳,险些厥倒过去。
待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楚临秋就看见了天子,以及......被他手中剑砍得七零八落的碎屑残渣。
武安帝散发赤足,只着一件极为单薄的中衣怨灵般游走于桌前的空地上,见着楚临秋来了大吃一惊,竟将那柄龙泉宝剑狠狠地掷在地上,抖着双唇唤道,“臻儿......”
原来楚临秋今日特意披散青丝身着红衣而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雌雄莫辨,借以贴近天子记忆里的那个人,唤醒被其尘封了数十年之久的炽烈情感。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做法,成能“挽回”二人岌岌可危的关系,败就真的再也走不出这座食人的宫殿了。
为了给此时被羁押在东门天牢中的人,谋得一线最后的生机,楚临秋终于决定彻底“服软”,这大概也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后一桩事了。
楚临秋挥退内侍,缓缓操控滚椅逐渐靠近泪流满面的天子,并在距他约摸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飘忽不定的烛火映照下,这人的一张脸稍显青白,唇色寡淡一看便知气血不足,而脖颈处的淤痕在对照下却反而更加清晰,触目惊心。
“臻儿你怎么......这是谁干的好事?是谁?!”
“陛下真忘......是谁做的了吗?”楚临秋强忍着恶心任由武安帝粗砺冰凉的手在自己喉珠四周摸来摸去,突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楚临秋挥退内侍,缓缓操控滚椅逐渐靠近泪流满面的天子,并在距他约摸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飘忽不定的烛火映照下,这人的一张脸稍显青白,唇色寡淡一看便知气血不足,而脖颈处的淤痕在对照下却反而更加清晰,触目惊心。
“臻儿你怎么......这是谁干的好事?是谁?!”
“陛下真忘......是谁做的了吗?”楚临秋强忍着恶心任由武安帝粗砺冰凉的手在自己喉珠四周摸来摸去,突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牵引着天子来到床边缓缓自怀中掏出两张叠得十分齐整的泛黄信笺并香包递过去,老人低眉垂眼一瞧顿时跌坐其上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内室里唯一的那点儿烛火也“倏”地一下灭了。恰在阴影处的二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屏风后又出现了个老迈的、不发出半点声息的影子。
那是严正。
老总管偷偷探出头,远远望到自家主子正颤巍巍地抬手再次用指尖触碰着对面之人的脸,而楚临秋则双唇微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便知道从这刻起,一切已开始朝着既定的路线行进着。他猫着步离开把容乐招来嘀咕了一阵之后,这才放心地消失在回廊处。
楚临秋在这正殿里还待了不到一炷香,严侍郎便领着飞翎卫的人闻讯赶来了。他是奉大师之令前往逮人,情急下也就不顾宫规带刀而入。
可谁知他们看到的景象却是天子躺在床上安然入睡,手上还攥着楚临秋的一只腕子。而那个本该在偏殿里半死不活的人此时却是缓缓转过身来,以口型说道,“陛下睡了,尔等这是要逼宫不成?”
“......”严侍郎不经意间触及到他的眼神,便禁不住“蹭蹭蹭”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摔进身后人的怀中,“你、你......楚大人这种目光,是还要吃了下官不成?”
楚临秋倒懒得与之打交道,只是微撩了撩眼皮,随后便轻轻挣开天子枯树皮般的手,自己操纵着滚椅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而去。
方才他在与武安帝的交锋中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被过堂风一激,倒觉得脑子清明了不少,但整个身子仍是软成了一滩水。若再不抓紧时间离开此地的话,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第三十五章 玉牌
可很显然,严侍郎缓过神后是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的,此人平日里欺软怕硬,狐假虎威倒是擅长。他一把抽出飞翎校尉腰间的佩刀,横在楚临秋跟前,故作阴沉道,“楚大人当这清和殿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你待如何?”楚临秋从来不惧这些小鱼小虾,他微仰起头眯着一双眼从缝里瞧着这些虚虚实实的身影,突然就觉得有些可笑。
“......”严侍郎及他带来的这数十人在如此轻飘飘的一瞥下,竟是不约而同发出了黏腻腻的冷汗,此外亦萌生了些许退意。两方就这么又僵持了许久之后,他们才算勉强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随即大喝道,“搜身!楚大人敢让下官搜身吗?下官是奉空尘道长之命......”
“放肆!!!”楚临秋原本还恹恹地靠在椅背上昏然欲睡,听到此话顿时瞳孔微缩,一掌重重拍在身边的木质扶手上,“空尘道长?本官且问你......他何官何职?可当得起一个‘命’字?一介闲散野道......如何有权支使我大岐朝官、禁军?”
“严侍郎,你是否忘了......本官一日印信在手,便一日是大岐的枢密使。尔等想来搜本官的身,也得先问过陛下的意思吧?”楚临秋脖颈处的伤势过重,以至于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有人在拿刀在狠狠地切割自己的喉管。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硬撑着将这长长的一段话说与众人听。音量不大,却字字句句撼动人心。
“你!!!”
许是楚临秋确实积威甚重,那帮人在听完这番话后面色有一瞬间都变得极为精彩,他们迟疑着不肯上前阻拦,竟左顾右盼而后不约而同地四散让出一条通道来供滚椅滑过。
严侍郎眼见这所谓南衙禁军、世家子弟俱是无能鼠辈,不由气得一张面皮涨得通红,胸口亦剧烈起伏不得消停,他睁着一双牛眼直勾勾瞪着虚弱至极的楚临秋,突然恶向胆边生,便上前一步抬手紧紧地抓住其胳膊,似乎想要亲自执行“搜身”的指令。
楚临秋显然也没料到此人竟真有这个胆量近他的身,一时不防竟被得手。不过,他既能凭着寥寥数句将诸多世家子镇住,又岂是那种轻易坐以待毙之人?
于是他心一横竟整个人朝左侧歪倒,重重跌落到了地上,顺势避开了严汝白还待要得寸进尺的动作。
值此千钧一发时刻,殿门口终于又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暴喝,“严侍郎!你要做什么?这清和殿......岂是你行凶之地?!待咱家、咱家禀明圣上,必、必将你打入天牢!!!”
“大人!!!您觉得如何?可曾伤着?”严正路过一群畏缩在侧的飞翎禁军之时,突然抬眸狠狠地剐了他们一眼,后急忙蹲下去与徒弟一道把人扶起来。
“大人?大人!老奴扶您回去?大人?”老总管一连唤了好几声,见楚临秋都软在他臂上半阖着眼做不出任何回应,不由得也急了,他急忙抓住徒弟的肩膀,疾声吼道,“容乐!你速往偏殿拦住俞太医,莫让他出宫了!”
于是,一众内侍就这么乱哄哄地把楚临秋扶上滚椅就推走了,只留下严侍郎及飞翎卫的禁军们在原地面面相觑。当严正再次俯身无意中瞥见散落在地上的布帛之时,心中不免感到了些许惊讶。
他怎么也想不到凭大人如此孱弱的身躯竟还能挣脱绑在他腰间的布帛,这该是何等坚决的信念?
大人,这段时日......您可真是受委屈了。
“严正......”楚临秋实际上也并未失去意识,只不过做出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迷惑飞翎卫等人,这会儿感到耳根清净了许多,便也慢悠悠地睁了眼。
“长话短说......现在马上送我出宫!晚了就来不及了!我从圣人怀里拿到了......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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