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更何况,此毒当初被拖得太久,早已侵入肺腑,与经脉血液连为一体,只能勉强压制无法彻除,除非将身上的五脏、坏血悉数换了个遍。
可即使能行得通,他整个人也几与“活尸”无异了。
楚临秋对此当然也心知肚明,于是他扯了嘴角露出一个颇显无力的微笑,闭目弱声道,“别哄我了,本官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对了,叔平过来......五殿下那边,你想办法传信出去让凭生盯着......我不放心。以及,严正......”
“嗯!大人您说着,叔平在听呢!”少年一面为主子顺着气,一面蹲在床边含着两泡泪侧耳聆听,哪怕知道他将要撑不下去了,也绝不敢再出声打断。只因此举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几百号人能否在这吃人的京城谋得一条生路。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儿。
楚临秋这回没了后顾之忧,也真是准备豁出去拼上这条残躯,与贼子来个你死我活了。
他其实早在几个日夜前就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为了迷惑空尘等人才始终装作性命垂危的样子,成天儿躺在床上闭目沉睡,实际却在暗中布局。而坊间关于“冤魂索命”及“枢密使大人命在旦夕”的传言也是自楚府传出去的,除了要让贼子们放松警惕大胆行事外,还更加深了天子的恐惧,使之病势日益沉重,如此一来,方能......
“大人,您的吩咐,叔平都记下了。您还有何......大人?大人!”众人大惊,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是楚临秋神昏力怠,话音刚落竟又沉沉睡了过去。
俞太医见状免不得又要长吁短叹一番,他将盖在那人身上的锦被小心掀开大半,又伸手在其心口周遭大穴处随意按揉两下,见人除了眉头紧锁外便无其他反应之后,就侧头冲着叔平吩咐道,“把昨儿的药再熬两碗过来给你家大人灌下去,切记,别让人发现了。”
“晓得了,这就去。”
......
正如楚临秋在亲信面前所断言的那般,空尘其人多疑且敏锐,仅凭区区传闻当然无法真正放下心来,他势必还要找人潜入上房进行验证,而身负绝技的刺客则是最佳选择。
于是,便在次日那个暴雪初歇的午夜,两个身量矮小,从头至脚裹着一层黑布、行迹鬼祟之人,趁着楚府家仆倚靠在墙根瞌睡之际,从窗外翻入房中,蹑手蹑脚地朝仰躺在床上面青气弱的楚临秋逼近。
为了弄清那人是否真就意识全无命悬一线,他们先是壮着胆子将冰凉的手指贴在楚临秋的颈侧,随后竟是毫不留情地慢慢收缩,恰如前段时日天子所为!
楚临秋那被细心掩盖起来的紫红淤痕,在涂抹了上好药膏之后原本将要消失,眼下却是又有复生的迹象。空尘老道机关算尽,万分确信若此人早已清醒,那其被如此对待则必然睁眼或多少有所反应,却未曾料到楚临秋身体实在过于虚弱,早在刺客开始加大力道的一刹那,就已承受不住闭过气去了。以至于他只能软绵绵地瘫在床上任人摆布,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人眉心愈加紧蹙,面色愈发青白,形势危急眼看着真就要命丧于无名刺客手下了。幸而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回廊处有几道颇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一两句急切的喊叫,“有刺客!往大人那屋去了......快寻府兵过来保护大人!”
楚临秋由此再次险险避过一劫。
当俞太医及宁伯领着数十人自木门蜂拥而入之时,上房内早已一片寂静,没了那两个刺客的身影。众人见状自然也无暇顾及其他,互相对视一眼便纷纷抢上前去察看自家主子的情形。
而令他们着实松了一口气的是,楚临秋这回伤得不重,在昏沉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后,就被俞太医以金针刺醒了,只是精力十分不济,还坚持不了多久便眼眸渐阖,又要睡去。
几人毫无办法,只得又狠下心用死劲摁住这人两指相接处的合谷穴,助其保持神智的清明。
随后,俞太医便尽量以最为平稳缓慢的调子说出这一长串的话,“大人,算成功了吧?打今日起,他们必然对您‘昏然未醒’一事深信不疑,由此加快所谓大计的实行。那么,埋在空尘身边的棋子,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您放心,外边有杜大人盯着......当不会出任何差错,唯一需要的变故,或许只在五皇子身上。他太年幼了,下官担忧他......”
“五殿下曾于正殿内当着圣人与那贼道的面......演一出‘中毒倒地’的大戏都未有半分露怯......坚林,你还是太过于小看他了。咳咳......”
第四十三章 入瓮
“或许吧,下官对五殿下......总归是知之不深。既然大人都如此说了,那自是出不了差错。”这俞太医虽嘴上应和着楚临秋的话,心里却未必真这么想,否则他眉间的愁绪也不至于浓得都化不开了。
“唔,大人......下官还有一事困惑不解,还请您......”
“说罢。”楚临秋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碾过了一般酸痛无比,莫说是强打精神与之交谈了,便连勾一勾小指头的气力都没有了。因此他只想着尽快结束这场“酷刑”,好无知无觉地睡上一场,养精蓄锐。
可奈何俞正良这回就只作读不出自己的心里话,还在兀自喋喋不休扯东扯西,实在是烦得很。
到了最后他真是仅凭一缕微薄的意志,迷迷糊糊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放安乐侯一条生路”这样的话,紧接着一双眼睛便彻底黏合住,再也睁不开了。
“大人!安乐侯谋夺漠北兵权是要害您的命啊!您不能只因他是大将军的生父就......大人?大人!!!”
“俞大人,没用的,主子已经睡下了。咱们还是......勿再扰他了。”这话说得也在理,毕竟楚临秋今晚再不抓紧好好休息,日后恐怕就真的寻不到机会了。
叔平想必是有所预感,然而即便他们早已布下严丝密网,也不曾料到,“请君入瓮”那天来得竟会如此之快......以至于楚临秋最终还是没能休养得当。
原来,“遇刺”事件过后,空尘一连坐在观中等了几天,都还等不来枢密使府报丧的声音,索性决定铤而走险提前行事。他早前得到消息称,安乐侯萧氏已从一颗千年老树下挖出了藏匿于此的半块虎符,正带人行在归京的路上,便以为胜券在握万无一失,遂立即加派人手,将楚府所坐落的那条街巷也一并围困起来。
而他自己则亲携一柄龙泉宝剑直闯深宫如入无人之境,想要寻得皇帝手中的另外半块虎符合在一处。
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若是此番谋划还不能彻底掌控号称“天下之师”的漠北军,那就真是......十年蛰伏,毁于一旦呐。
当空尘踏入清和殿内室的时候,肩上大氅还裹挟着一身寒气及雪沫,他随手拍去青色道袍上附着的薄灰,将龙泉出鞘执在手中,径直转过屏风来到了御榻跟前。
大岐天子这会儿正面色平静仰卧其上闭目沉睡,他的双手交叠置于腹间,眉间沟壑亦无往日深重,十足安详,对逐渐逼近的危险懵然不知。
空尘知今夜的他压根就醒不过来,只因这殿内的各个角落早就都被点上了特调的安神香,长期内可使人陷入沉睡。而武安帝连日来的身体也是愈发沉重,时常神智昏聩,呼之不应,最是行事的上佳时机。
于是,这妖僧略带轻蔑地往重重帷幔处瞥了几眼,便迅速转身在桌面及墙上隐蔽处肆意翻找起来,他一面在那摸索着,一面仍是喃喃自语,“不对......不是这!到底在哪?不会......不会出错的......一定是在这里!究竟是......”
“你......咳咳咳,在做什么?!”
“......”正当空尘完全背对着御榻,侧身在墙上寻求机关之时,就听到了一声极为虚弱、隐含怒气的质问。他心中一惊,即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直着身体便缓缓地转了过去,赫然见到天子一双儿鹰目半开半阖,藏着别样情绪,此时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那把被随意放置在一旁的剑身上。
“告诉朕......你在做什么?!”
“陛下误会了,某不过就是看您睡得正沉,想往炉子里多添些香罢了。”老贼道闻言面容着实扭曲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最是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总觉得此时异常虚弱的天子,正好被自己拿捏在手心。
由是,这人非但没有理睬实木桌上被弄乱的摆件及文书,反而是绕过跟前障碍快走几步来到榻边,突然俯身笑眯眯地询问道,“陛下今日觉得如何?服用了老衲的仙药,可是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然而这回,武安帝却依然坚持想要一个答案,哪怕十分害怕,“朕在问你,你刚才......在找什么?”他的肩膀早已随着空尘的迫近不安地抽动了两下,便连瞳孔禁不住有些收缩。
此时此刻,天子的脑中如走马灯般倏然闪现出梦中可怖的场景及小五带给自己的传闻,越来越觉得心跳如鼓,眼前一片发黑,免不得就脱口而出,“你......你!!!你勿离朕这么近......”
“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空尘妖僧歪着头,故作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竟恶向胆边生把手贴在其冰凉刺骨的侧颈上,并凑到耳边哑声问道,“虎符在何处?”
“你说什......”
“虎符......漠北军的虎符被你藏在何处?!你不是......也让人去北境找寻那另外半块被萧岑紧紧捂在手中的破玩意儿吗?现在它,很快就会落入我的手中!您知道吗陛下?”这妖僧想着眼下京畿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且清和殿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人,索性也就彻底撕破伪装原形毕露了。
“你、你......你......你疯、呃......来、来人......快、快来人!”
“没有用的陛下,今晚你的忠仆严正出去了,因此不会有人来了。”空尘心情很好地扬起嘴角笑了笑,随即伸出三指轻轻点在老迈天子的额上,“您就只作这是一场梦,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见着人来,不就好了?难得糊涂,您觉得老衲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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