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此情此景令萧岑不禁忆起那年楚府上房将尽的油盏,灯花成簇,将明忽灭。或许,这终究还是成了他半生也避不开的劫数。
第四十九章 煎熬
陶都的大火燃烧了整整三个日夜才勉强停歇,入目所及无不是残瓦堆积尸横遍地,一片荒凉景象。而昔日碧瓦朱檐、层楼叠榭的宫城及王侯命官之邸,则更为死寂,几成人间炼狱!此时莫再说门庭若市了,这里里外外便连一个婢子也都寻不见。
据传当今天子自个儿也在睡梦中被南戎人掳去了,至今下落不明。事情发展到了如此田地,大岐也算是气数已尽了。
但中原久不能无主,任由大好儿郎们为蛮子们所奴役。因此,旬月后便由虎威大将军萧岑做主,力推那夜在漠北军护送下,逃出生天的五皇子齐允臻登极为“幸帝”,建立北岐,改元“太始”。
而这场发生于大雪过后的变故,则被后世称为“辛未之殇”。据传,在此次混战中,枢密院主官楚大人拖着病弱之躯身先士卒,奋勇拼杀,最终不敌还是死于南戎王亲射出的一支羽箭下。
至此,世间再无大佞幸楚临秋,却只多了几段黎民百姓们口口相传的“茶楼轶事”。
......
光阴恰似白驹过隙,眨眼就入夏了,院内娇艳如火的木槿早已成片盛开,给平平无奇的白昼无端又增了些许暖意。可萧岑见之却丝毫不感到开怀,反而觉得自己依旧身处数九寒冬,由内至外仍是彻骨寒凉。
只因他所爱重的人自那日气虚倒地后,便再没“赏面儿”睁过一回眼,且夜里呼吸几度断绝甚为凶险。期间,云微及众医师使尽了浑身解数,譬如施针、灌药、揉穴、药浴......均未能令其有所好转。
楚临秋的身子仍是日复一日地衰颓下去,到了六七月间他的手足竟还凉得宛若寒冰,无论取了多少汤婆子置于被下,也见不到多少成效。
迫于无奈,萧岑只得成天把他圈在怀里,怎么着也不撒手,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点儿过去。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徒劳无功。
“父亲......父亲您再想想别的路子,让他醒来吧.....总这么睡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想他、我想他了......”萧岑一面说着,一面蹲在台阶上眼都不眨地盯着床上之人,生怕错过半点动静。不过两个来月,他就把自己折腾得双目红肿,脸颊凹陷,辨不清本来面目且浑身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哪个是你父亲?脸皮子堪比鞋拔......”云微颇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便甩袖将其挥至一旁,“快拿铜镜照照你自己!哪还有一分大将军该有的样子?发须散乱,不修边幅!吾、这臭小子若果真醒来,怕不是立时被你吓死过去?”
“再者说,他这身子七劳八损的,强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还能有何奢望?你也看见了,老夫实在是......技穷了。”
风波平息后,萧岑就立即下令命部属前往天南海北、险峰细流,四处去找寻所谓的名贵药草熬成汁水给楚临秋强灌进去,可这人一天天的还是悄无声息地躺着,别说睁眼了,便连呼吸都清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换句话讲,如今他那半条残命算是全凭这些稀罕值钱的玩意儿撑着,若有朝一日给切断了药石,怕根本连翌日破晓时分都熬不到。
况且,能永远这么睡着不知苦痛,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你真希望他醒来吗?眼睁睁地瞧着他苦苦挣扎于人世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话与你说罢,躺在你跟前的人五脏六腑经脉循环全都不顶事了,他醒着的时候,极有可能说不了几个字便气喘连连,胸闷目眩......有时猝然厥倒也不一定。”
“不能出院行走,不能见风,不能情绪波动过大否则也会厥倒,且下回能否救醒过来就不一定了。这也就是说......他连大喜大悲都做不到!人活至此,早已了无生趣。”
“萧大将军,你就半点都不觉得这有点太过勉强他了吗?一个原先心高气傲、恣意飞扬的人,又怎会允许自己......”
“那这究竟是要我怎么办?!先生......岑真的、真的无法想象他真正从我余生里消失的场景......呜......岑并不想放手......他......”言语过半,萧岑竟死命把头扬起来,伸长脖颈狠狠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拼命克制好让自己不痛哭失声,稍微平复点心境后才又接着说,“他定是对岑、对过往失望透顶,才会赌气彻底不睬我了。”
“九商,我知错了......萧岑知错了......快些醒来啊......”萧岑不停地在心里高声呼唤着楚临秋,整日里期盼幸运会再次降临在二人身上。
“只要你肯赏脸睁一回眼,那我萧岑......哪怕是负一捆荆即刻跪死在艳阳下,也值了。你醒来......醒来看我一眼......楚郎!楚郎,那封你藏在木盒里的和离书......也被我一把火烧成灰烬了。放心罢,待你稍稍好些了以后,萧岑必以指尖血重下聘书,铺一舍红妆,风风光光迎你入萧家门。”
“你可愿意?”他万分珍惜地将楚临秋的手紧紧包在掌心,并使其在自己的面上不停摩挲着。不过眨几次眼的空档,一连串晶莹剔透的珠子便夺眶而出,顷刻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然而,眼前之人却丝毫不能感应到他内心的苦痛与挣扎,依然瘫软在床上无知无觉地沉沉睡着。由于长久平卧,楚临秋的双颊及四肢都可显而见地较先前消瘦许多,如此就更使他浑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层“将死”的气息,令人愈发心惊胆战起来。
萧岑独自跪坐在台阶上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虚趴在他胸前,侧耳聆听那极为缓慢的心跳声。仿佛唯有这般,才能使自己稍稍松一口气。
第五十章 骇人
“兄长留给你的信笺及小像,可通读或欣赏了?觉得如何?是否心如刀割?其实那年兄长并非有意对你隐瞒,实是有难言之隐......加上老将军的嘱托。”
“但一品大将军,你这脑袋是长在脚后跟的吗?!非但看不出孰是孰非,就连诸多蹊跷之处亦对其视若无睹!好、好!!!这些也就算了。可你为何要......在主动招惹了他之后,又迅速抽身而出?”
“陶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楚大人,相识即是有缘,萧某先敬你一杯。”
“大人莫不是羞于见我这未来夫君了?”
“余心似鸿雁,此生不悔。”
......
原来杜凭生说得半点不错,打二人在归雀大街交马相遇的那刻起,就一直是自己沉湎于楚临秋的美色,在紧紧黏着他,并对其穷追不舍、万般言语挑逗,甚至还轻许出了终生之诺。可到头来,却竟恬不知耻地怪罪那人设局引诱自己上钩,谋夺兵权。
为何要各不相让?为何要赌气寄出那封和离书?又为何要在好不容易再见之时,句句化为刀锋直捅他的心窝子?!萧岑,你明知他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究竟为何要反反复复地折腾他一次又一次?!
谁才真正是“恃宠而骄”的那个人?
萧岑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沾染了血迹的锦帕,把头歪在床柱上闭目浅眠,似乎是累极了。然而细看之下,却见他眉心紧蹙,眼珠子还在薄薄的眼皮下转来转去,显然早深陷在梦魇中动弹不得,嘴里还不时呢喃着几声呓语,“九商......醒来......阿檀知错了......祖父,快将九商放还给孙儿......阿檀真错了......”
“同心同德,白首如新。定不负......君。”
“萧卿......大将军快醒醒!怎的睡在此处?可千万莫凉着了......呃!大、大将军你......是朕啊!!!唔......”
“......”萧岑在睡梦之中隐约听得“卿”、“朕”等字眼,便错把前来探望自家老师的新皇当成敬元帝,给狠狠扼住了脖颈,险些酿成大祸。
最后幸亏云微等人及时赶到分开二人,这才将小皇帝自“魔爪”中解救出来。
“咳咳咳......大将军这是魇着了?怎么见了朕就掐?朕抽空来看看老师。今日情形如何?可还不见起色?”齐允臻在独自经历了“辛未之变”幸存下来,又被推上龙座成为天下至主后,脾性有了极大的变化,不再似先前那般畏畏缩缩,反倒隐隐有了帝皇威仪。
此时的他正瘫坐在桌旁的木椅上,拿帕子捂着颈侧,双目睁得溜圆满是不解地瞪着尚处于恍惚中的大将军。
“......”萧岑确实是魇着了,以至于被人往肩膀上重重推了两下,都还回不过神来。事实上,自爱侣躺在床上昏晕不醒后,他每每入眠都不得安宁,一会儿“见”到楚临秋拔刀就砍,质问自己为何要写甚么“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一会儿场景转换,变成那人目露哀愁地立于回廊口,望着漫天鹅毛雪愣愣出神,而转瞬间却又化为晶莹泡沫,消散于空气中。
“九商......九商别走了!留下......好不好?”萧岑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梦中苦苦哀求楚临秋停住脚步莫要狠心离去,并伸手一把扯住了他宽袖的边缘。
可楚临秋仍是渐行渐远了,他在彻底消失的那一刹那,似乎还嘴角微勾,朝着萧岑缓缓露出一抹极为快意的浅笑,仿佛“大仇得报”,正嘲讽自己愚不可及,错失良人。
“原来是陛下来了......您国事繁重还能抽空亲临寒舍,臣......倍感荣幸。若九商醒着,定然也是十分高兴。”说话间这人显然并未从光怪陆离的虚幻之景中清醒过来,满脑子都充斥着“九商不肯原谅我,终将离我而去”的念头。
以至于他非但头疼欲裂,心神不宁,整个身子都有如被捆了一块巨石似的直往下坠。此时此刻的大将军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听见了皇帝的惊呼,“老师!!!这是怎么了?!两位先生快过去看看!!!”
下一篇: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