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真真酱
“......”萧岑一眼就看懂了,他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僵在了当场,便连原本箍着楚临秋的两条臂膀都不禁微微发抖,双唇蠕动了下竟是半晌未发出任何声响。
楚临秋觉得有些蹊跷,他心想这位公子的手委实勒得过紧了,十分难受。却不知他姓甚名谁?有何来路?与自己又有何渊源?
“公子因何哭泣?”又因何......露出这般悲戚的神色?
“啊?没事......没事......”萧岑的失神其实只在片刻,待他缓和过来,抬袖胡乱擦了满面滚烫的泪珠之后,才发现楚临秋此时竟也在艰难仰头看着自己,眼底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顿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强打起精神对怀中人轻声说道,“在下漠北萧岑,表字远山,乃出自前人词句,与君当属同支......乳名阿檀,为先祖柱国大将军、忠义侯萧守真亲取......君可要记着,千万莫要再忘了......”
语罢他下意识地想要低头蹭蹭楚临秋的脖颈,正如先前数十次做过的那样,最终却因忧心吓到那人而无奈作罢,只得转而扯了扯嘴角,勉强牵起一丝颇为苦涩的笑容。
“......”楚临秋一脸莫名地看着跟前这个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万分怪异的人,实在解不出其中之意,亦不明白胸中哀愁从何而来。他还要细思,却终是抵不过一阵强过一阵的昏沉,再度阖上眼眸陷入黑甜的梦境中。
第五十九章 为聘(终章)
楚临秋第三次恢复意识,已经又是整整五个日夜以后了。许是终于休息够了,这人此番醒来非但能撑着与人交谈几句,便连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他半躺在床上勉力将凤眼拉出一条缝,虚虚地环顾四周,便见自己床头围了满满当当的一群人,多的是些熟面孔,不由得心下稍安松了一口气。
“凭生,你不是在南充求学?怎会出现在此处?我、我这次......咳咳,睡了很长时间?”
“......”杜凭生心想,岂止是“很长”,您就差直接长睡不醒了。等等!!!方才我可有听岔?!
“哥、哥哥?你认得我?还说我在南充求学?!这不是......那你认得他吗?”
“宁伯......”楚临秋只闭目歇了片刻,就又被杜凭生强拉着认了一圈人,不免有些烦躁正欲发作,却突然眼眸一抬瞧见自己那举止怪异的“救命恩人”此时也被从角落处扯了出来,硬推至床边。
“哥哥,此人姓甚名谁?你对他可有些微印象?他可是你......”杜凭生原本想将一切和盘托出,但终是因不知想到了什么而戛然而止。他偷摸垂首瞄了几眼萧岑现下极为灰败的面色,心中猛然升起了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
“......”楚临秋想是被闹得耐心终于告罄,便轻轻挣开那人的手,阖眸弱声道,“不认得。”
言语中难免就带上了些许不耐,听得萧岑的神情愈发失落起来,他扶着床柱缓缓在边上蹲了下来,微微抬手爱怜地轻抚着面前人的鬓发,柔声道,“夫君,我是阿檀......你怎么又忘了呢?”
“丙寅年七月,你我奉诏大婚,结发为侣,至此并蒂同心,白首不离。夫君啊......阿檀知你累极,不愿再忆起怅怀之事。无妨,无妨,日后便由阿檀来爱你、敬你、照顾你,你说可好?”
“阿檀负你良多......如今正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你......”楚临秋闻言心下大为震惊,他猛然偏头避开萧岑的手,情不自禁朝内侧挪了挪身子,紧接着又瞧了眼站在一旁面色十分难看的杜凭生,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喃喃道,“夫君?荒唐......真是荒唐......”
“凭生,这人突然出现在此地,究竟有何目的?还不速速将其拉开?!我不想、不想看到他......咳咳......”
“九商?!夫君......夫君你才初醒,身子太虚切莫过于激动!不说了......不说了......阿檀不说了......千错万错,原不该操之过急......”萧岑彻底吓坏了,他一面抽空抹着眼泪,一面赶忙伸手把楚临秋扶起来,在人的前胸后背不停拍抚着,口中还一直赔着不是,显然对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举极为后悔。
这人现在受不得半分刺激,还是得循序渐进方为上上之策。想通了这一点后,萧岑便在楚临秋面前绝口不提“他是自己夫君”的事了,但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觅得良机让他见到二人早前互通的彩笺及信物。
此时此刻,楚临秋托杜凭生交付给自己的东西,少不得就派上了大用场。萧岑只恨自己当年少不更事,非但没有好好收藏那些物什,反而不知珍惜屡次将其遗失,实在该死!
好在这回九商也有惊无险清醒过来了,自己总算能好生弥补曾经愚蠢犯下的过错。
起初,楚临秋确实是对这个自称“萧老将军之孙”的小子不甚好感,时常让人将其驱除出去。然每每自睡梦中醒来,则又会不期然撞进了一对无时不在散出晶亮光芒的眸子中。
久而久之,也就任由他去了。
更何况,那人又确实拿出了一纸盖了玺印的婚书,及自己亲手写下的数十封信笺、描画的小像,实在是证据确凿,不似作伪。
这段时日,萧岑为了能留在卿卿身边照顾他,可谓是将不要脸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他不仅将自己在漠北时练就的撒泼耍赖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造出了几段瞎话,听得杜凭生险些暴起持刀行凶。
譬如现在......他竟一面低头搅着瓷碗中的苦药,一面故作伤悲喃喃道,“夫君有所不知,你我那阵儿如胶似漆,恩爱甚笃,京中多的是人艳羡。你还曾捻着我的一缕发丝言道,‘此生得君相伴,夫复何求’,这些......你真的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九商啊......你曾为了救我孤军深入敌阵,肩背中箭险些命丧。如今,你那处......也还有道浅痕呢。”
“这些你当真......”
“不记得。”楚临秋听着这些往事恰似观了场大戏,半点不起涟漪,可不知为何,当他无意间看到萧岑深深蹙起眉尖愁眉苦脸之时,竟会忍不住抬手为其抚平。
这一幕好死不死又被直闯进来的杜凭生瞧了个正着,他顿时大惊失色,忙往前疾走两步一掌拍去楚临秋停留在那人眉心的修长玉指,“我的哥哥诶!难得有这良机你得晾晾他啊!可不能又被此人三言两语给轻易骗了去!丁卯年的教训莫非还得不够吗?!”
“又?教训?咳咳......”
“没甚么没甚么!改日再说与你听!”萧岑忽觉大事不妙,便眼神闪烁着赶紧伺候人躺下休息,随后又得寸进尺儿的将其四指包在掌心,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轻吻,夹杂着两滴滚烫的热泪。
楚临秋感受到了,但他眼眸紧紧闭合,指尖微颤竟未挪开,显是默认。
萧岑顿悟其中之意,难免悲喜交加就差掩面而泣了,他又哭又笑地把人揽入怀中,把头埋入其肩窝,片刻过后,方战栗地、含糊不清道,“何时与君策马十里长亭路,再饮......杏花酿?”
......
太始四年深秋,楚临秋将养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有些起色,勉强能够下地行走,当月二人便以先祖灵位为媒,天地为证,亲友为凭,再次大婚。
萧岑总算兑现了其曾许下“三舍红妆铺陈”的重诺,并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展开了那卷书写了整整十个日夜的婚书,人皆哗然。
至此,关于这对“忠佞”之间是是非非、爱恨恩怨的传闻,也算告一段落了。
番外:be慎点
陶都城外的火光不自知间已冲撞了成片山川,使得原本渐合的暮色,顷刻间化成了白昼。
平原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入目所及无不是面容狰狞的南戎勇士,挥舞着手中金刀四处劈砍,间或还传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呼号。
鲜血喷涌,残肢堆积,羽箭纷飞。
而聚在东门处奉命死战的南北衙禁军们,此刻早已所剩无几。
楚临秋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刀拄地沿着台阶边缘,摇晃着独自登上撑楼顶。他眼下的情况糟糕透了,不仅满脸烟灰辨不清本来面目,更是在额角双颊都流淌着暗红色的血,看上去极为骇人。
但更令人感到由内而发都散出寒气的是,当那人手扶紫砖,举目望向远处接连倒下的身影时,唇角竟是微扬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如数九寒冬中的一支腊梅,孤独且哀戚。
他口中哼唱着不明的塞外小调,眨眼间两串珠子就这般毫无征兆地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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