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甯
卫昭之所以一眼就认出那环佩是韩崇良的,是因为他自己就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这还是他们在百荟街闲逛时从一个行商手里买的,那行商手艺极好,能在米粒上刻字。韩崇良不信,便叫他在环佩上也刻上字。
卫昭拿起环佩来瞧,果然在中间圆圈处发现一个良字。而自己的那枚环佩上则刻着一个昭字。
当时韩崇良正沉迷侠义话本无法自拔,他还记得韩崇良非常豪气的对他说:“以后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的信物,若日后失散,凭此环佩上的字便能相认了。”
如此幼稚的想法卫昭是嗤之以鼻的,回家之后那环佩就被他束之高阁了。倒没想到今日竟真要靠这块环佩来考验友情,卫昭心里颇有几分五味杂陈,漫不经心道:“既然你有阿良的信物,看来淮中之变是韩广所为了。”
他有些嫌弃的将环佩丢在桌上,又拿起那封信来看。信封里封着两封信,上面一封是韩崇良的笔迹,下面那封竟是他爹卫儒的笔迹。
卫昭嚯地站起身低呼道:“阿良在我爹军中?!”
此时韩崇良正捧着脸趴在卫家军的军帐里,直到现在他都是一脸懵,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天呐,卫伯伯竟允许我跟着士兵一起操练。”
韩平无奈的斜眼看他:“我说少爷,您都叨叨一晚上了,不嫌累啊。往常在京中你不也整日操练兵马么,现在可是被人操练,这有什么可乐的。”
韩崇良瞪了他一眼,仍自顾捧着脸傻乐:“你懂什么,这有可比性么。卫家军可是征伐沙场的,底下那些士兵哪个不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眼下边关局势紧张,说不准我还能有机会上战场呢。”
韩平兜头就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哼哼道:“少爷您也真敢想。卫侯爷怎么可能让你上战场,真出了事儿他怎么跟咱家将军交代。”
韩崇良松了手,啪叽一下将脸贴在榻上:“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么。”
韩平道:“我这是在教少爷认清现实。”
主仆俩正说着话,帐外响起卫儒的声音:“韩贤侄,可安置了?”
韩崇良忙从榻上爬起来喊道:“卫伯伯快进来吧。”他急问:“信送出去了?”
卫儒笑着点头:“只希望阿昭那小子别一根筋拧到底。”
韩崇良拍着胸脯保证:“有那块环佩在,他一定知道怎么做的。”说到此处,韩崇良终于从梦幻般的泡影中回到现实,神色也有些黯然:“所以,我其实是我爹娘送到卫伯伯这里的‘人质’咯。”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卫儒大手拍了拍韩崇良结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爹娘也是担心你。在卫伯伯这里你也不必拘束,崔皓虽是监军,可他常住朔州城里,军中是没人认得你的。你只需避着些崔皓便是了。”
韩崇良怏怏的点点头,怅然道:“我爹真要这么做么?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儿啊。”
卫儒就告诉他:“如果你知道了当年齐王之死的真相,或许就能明白你爹心里的苦了。”
韩崇良扭头看他。
卫儒冲韩平点点头,韩平忙起身退至帐外守着。
“卫伯伯很高兴阿昭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在不知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就能毫无保留的信任我,帮助阿昭。”
韩重良则笑着说:“我跟阿昭是雷打不动的好兄弟嘛。”
卫儒欣慰的点点头:“当年我爹,你祖父,还有齐王也是过了命的交情。只是我那时跟在齐王之弟李瑜的军中,而你爹则和你祖父同在齐王账下效力,关系非比寻常。”
卫儒其实并不愿意回想过去,即便那是他一生中血战沙场的光荣时刻。可本质上,对天下黎民来说,那是一段十分漫长的黑暗。对于后来的卫儒来说,那也是他心底深处不愿触碰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爹卫尚的死,齐王的死,韩夫人的死,还有齐王长子李澈的突然出现,都在提醒着卫儒,即便他为了天下安定而刻意将真相掩埋,可因果循环,天理昭昭。一旦时机到了,哪怕尘封的往事已埋入黄沙,仍旧会留下一粒沙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要把真相揭开。
韩崇良从来不知那段他向往的父辈的光辉岁月里,竟埋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李瑜这件事做得很隐秘,除了他的心腹手下和蓝用之外,再无外人获悉。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当年李瑜欲杀蓝用灭口,他不得已逃到我府上说出了真相。你爹虽心里有疑,却苦无实证。而那时天下初定,便是有了证据又能如何,难道还要再反一次么?”
“李淮应该是从李瑜留下的秘辛里得知此时,我们三方其实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衡。李淮对镇国侯府处处防范,也是拿不准我们究竟知不知道真相。但他夺位过程残酷,朝中动荡,他不想边关再起波澜,才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卫儒有些怅然:“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齐王长子李澈却暗中找到了你爹,你爹告诉他当以天下为重。说起来此事还是因我卫家而起。”
他叹了口气,没有告诉韩崇良李霈的身份。倒不是他不信任他,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李霈就越安全,将来也更容易脱身。
“我母亲来了信儿,我才知道李澈这几年竟一直在暗中部署。不仅如此,他还同你叔父韩广保持联系。”
韩崇良想到母亲千里迢迢把他送到朔州,忽地福至心灵道:“七星堂内部分裂了。”不知想起什么,他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大叫道:“不好,我还让阿昭拿着信物去找淮州分堂的殷堂主!”
卫儒安抚道:“你也别急,阿昭那小子鬼精灵着呢。哦!”卫儒拍了拍脑门:“我忘了告诉你,我也收到了韩将军来信,阿昭很安全。殷堂主是你爹的人。”
韩崇良心情大起大落,抚着受惊的小心脏说:“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能忘呐,卫伯伯你可要吓死我了。”
卫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韩崇良歪歪头,道:“这么说来,淮中那批盐是我叔父设计劫的,却反被我爹抄了后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捕螳,还有弹弓在后。利令智昏,他们都为眼前利益所驱使,却忘了我爹这个纵观全局的人。”
“可我叔父也是韩家人,皇上对韩家本就有戒心,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韩家都势必被牵连。叔父虽为利,但这一切也是为了李澈,为了冤死的姑姑韩夫人。我爹就算想顾全大局,叔父和李澈弄了这么一出,这就是递给皇上现成的把柄。韩家便是死罪可免,也难逃流放。”
“如今时局动荡,边关不稳,一旦君臣失和,淮中生乱,东越磨拳霍霍,断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到那时才是真的乱了。我爹便想将错就错,彻底反了,将淮中控制在自己手里。”
韩崇良越说越通透,他盘膝坐回到榻上,抿着唇想了想,道:“可这样一来,齐国失去淮中盐场,皇帝势必会将重兵调至淮中,我爹前后被夹击,恐怕淮中仍是避免不了一场乱局。进是乱,退也是乱,我总算能明白我爹的苦心了,这太难了。”
卫儒拨了拨烛心,帐中的光线又亮了许多。他道:“所以你爹才会把你送来我这里。”
韩崇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跟着点头。只是头点到一半,忽然就点不下去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卫儒:“卫家也要……”
那个‘反’字就卡在他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卫儒却笑着告诉他:“卫家不会反,卫家始终忠心齐国,忠心天下百姓,为天下之安定,哪怕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
“可皇上他不会容忍的。况且镇国侯府是天下百姓眼中的战神,怎么能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呢!”
卫儒摇摇头:“功名荣辱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功过不是当局者盖棺定论的,而是由后世之人来评说。再说,此事乃我卫家同韩将军私下之协议,只要事情进展顺利,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从长计议了。”
他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韩崇良:“完颜鸿回归北燕,意图篡位登基。”
韩崇良又被气的大跳:“什么?!他脑子被驴踢了不成,这时候北狄唯恐北燕不乱,他不是失踪好多年了么,怎么一出来就搞事儿。还是阿昭说的对,他可真是死皮不要脸。这么说来,北关就要开战了。”
卫儒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守好防线。韩将军取淮中,朔北有我卫家军镇守,西北又有宁州褚氏。三家联军严防死守,非但能退了北狄,甚至连北燕也能收入囊中。到那时天下臣民自然会明白卫家军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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