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甯
他看着眼前的卫昭,脸仍是那张隽秀无比的脸,可目光中透出的寒意和死寂却在告诉李淮,他已不再是从前的卫昭了。
“朕知道镇国侯府底蕴深厚,只是没想到侯府的势力竟如此骇人。”他自嘲的笑笑:“朕是不是该庆幸,庆幸镇国侯手下留情,没把朕从这张椅子上拉下去。”
卫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皇上召我来就是想说这个么?”
李淮忽地蹙起眉头,用手捂着胸口,咳的撕心裂肺。每咳一声都拖着长长的气,要断不断,像是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卫昭进殿时便见李淮形容枯槁,面色苍白,人也消瘦了许多。想到崔家借郑嫔的手给李淮用了不少香料,想必李淮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
剧烈的咳嗽过后,李淮声音有些沙哑,他道:“朕已知道崔家的野心,也知道朕的身子不好了。”
他抬眸看向卫昭:“禁军统领已被崔家收买,一旦崔家得知朔北状况,必定会逼宫篡位。朕被熏香所控,常常神志不清,崔贵妃趁机矫作圣令,调走了东大营兵马。元勐将军又被朕派去淮中。如今崔家已对雍州军动手,只怕盛京宫变,雍州军也不会勤王平叛。”
李淮又咳了起来,他断断续续道:“朕,召你归京,勤、王!”
卫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皇上召一个叛臣贼子入京勤王?我看皇上果真是糊涂了。”
李淮喘了几口粗气,死死的盯着他:“卫昭,朕还卫氏清白,你保李氏江山,如何!”
卫昭却道:“凭卫氏如今的实力,大可推翻了李家自己坐上那皇帝的宝座。至于造不造反,谁又敢置喙什么。哪个开国皇帝不是造反得的皇位。我卫氏鞍前马后替李家夺江山,可结果呢,我兄长含冤而死,我父亲力战身亡,到最后还不是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你李家如此待我卫家,我又凭什么继续保你李家的江山!”
“就凭一个名正言顺!”
李淮激动起来,他脸色涨红,沉沉说道:“就算卫氏篡位做了皇帝,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么。那些学子们现在拥戴你,以后呢!当你们利益相悖的时候,卫氏曾谋反就足以让世人诟病。就算你不在乎,你的祖先会不在乎么!他们堂堂正正,难道也要因你之执拗而背负骂名么!”
“这都是因为你!”卫昭厉声道:“是你强加了罪名给卫氏,现在又想施舍仁义?你当我卫家是什么!”
李淮薄唇紧抿,好半响,他缓缓吐了口气,赤红着眼睛道:“朕会下罪己诏,会向天下人承认朕的错误,会告诉天下人朕冤枉了卫氏!朕会给卫氏,一个公道。”
说完这句话,仿佛连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是一个帝王啊!
李淮目光有些涣散。他笑了笑,沉声问卫昭:“你敢保证卫氏果真就没有造反之心么。”
卫昭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淮,他道:“卫氏不会置天下黎民于不顾。没错,我承认,我爹和韩庆,和慕容氏关系匪浅。针对北燕的战争是三方合力的结果。但你想过没有,我爹打下北燕,最终得利的又是谁。如果你肯信任我爹,就不会酿成今天这个局面。”
“如果我爹要反,只要淮中和宁州封闭盐道,你以为齐国能撑多久。如果我爹要反,他会拼了命的守住北关城,不让北狄破关么!一旦北狄长驱直入,就凭崔奉能挡得住?你李家的江山被蛮夷踏破,你还能安稳的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颐指气使么!”
“李淮,卫氏不会反。”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道:“因为你将不再是帝王。”
他转身离开宣明殿,孤身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这巍峨皇宫的庄严和肃穆都被他踩在脚下。这一刻,卫昭忽然品尝到了权势的滋味。
酣畅中带着苦涩——
翌日早朝,李淮突下圣旨,册封皇长子李霐为皇太子。猝不及防,众臣哗然。
陆鼎一直拥护皇长子,如今皇长子成了太子,众臣都忍不住向陆鼎道贺。毕竟很少有臣子能像陆鼎一样,扶持了当今皇帝,拥戴的皇子又成了太子。如无意外,太子继位,陆鼎依旧是重臣。
然而陆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最初拥戴皇长子是为了对抗卫氏。而后来拥戴皇长子不过是想将他握于股掌间,成为扶持七皇子上位的垫脚石罢了。
他不由想起昨日通正殿前那个一身缟素的孤寂身影,原来他一直都小看了皇长子,更小看了卫昭。
只是箭在弦上,他若不发,必受其害。
宋茂礼微微笑道:“相爷想好了?”
陆鼎拢着袖子,抬头看了眼阴沉下来的天色:“暴雨欲来,谁都挡不住。”
宋茂礼道:“相爷也不用这么悲观。雍州军将领早就归附于我,我让崔家接触雍州军,不过是提醒咱们这位皇上,他已是孤立无援了。”
“可他召回了卫昭。”
宋茂礼捏着手里的棋子巴望着棋盘,从容淡定的落下一子,道:“那又如何。卫昭纵然占了朔北,他此时还不是只身在京。朔北尚未完全平定,他敢调动大军么。仅凭他带过来的五千兵马,就妄想勤王?笑话。”
“卫家军擅兵。卫昭既然敢带五千兵马回京,想必已有所准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宋茂礼就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相爷不妨底气足一些,往往背水一战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我们逼宫成了,同朔北分庭抗礼,分这齐国半壁江山,徐徐图之,日后未尝不能成就大业。若不成……也不过是损了一副身骨罢了。”
陆鼎哼了一声:“宋先生倒是想得开。”
“我若想不开,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我活着,能看到卫儒死了,这就够了。”
“本相倒是好奇宋先生为何如此恨卫儒。”
宋茂礼执棋的手一顿,他缓缓说道:“太久了,我忘记了。”
陆鼎看着他:“是忘记了复仇的本心吧,人总会被权力和欲望迷住双眼。”
秋风乍起,陆鼎伸手接下一片落叶,吟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宋茂礼微微阖目,不再言语。
宣平十年十月初三,微雨。
禁军统领围了皇宫。
李淮想起当年他篡位时,也是如这般景象。他带人围了宣明殿,逼死了武帝,谋夺了皇位。
“只要皇上改立七皇子,本宫倒可留皇上一命。如若不然……”崔贵妃抬手一指,禁军便将那宫妃拖了出来。
“如果不然,本宫就一个一个的杀,杀到皇上同意为止。”
宫妃们都怕了,谁愿意去死呢。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贵贱,纷纷求皇上应了崔贵妃。
反倒是几位已经生过皇子的宫妃一脸淡然。因为无论如何,她们都不会活着,她们的儿子也不会活着。
眼见着殿内乱成一团,冯贵妃起身呵斥:“皇上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做什么,想造反不成!”
那宫妃平素倒是怕冯贵妃的,这会儿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谁还当你是贵妃,便忍不住回嘴:“造反的可是崔家,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真为皇上着想,那就让太子让位,让七皇子当太子,大家不就都能保住性命了!”
上一篇:大命
下一篇:皇帝侄儿拿我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