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活确认/泼莲池
正巧元贞来报,道是有陇西府前线密探回来复命,此事自然耽搁不得,谢明澜只得去了。
只是苏喻的药膳方子还未开完,便顺势留了下来。
趁着这个空隙,苏喻步到廊下微垂了眉目,拢袖道:“殿下莫要在意,陛下是为了你……毕竟有我这个外臣在场,”他欲言又止了一番,终是道:“陛下定是觉得……让我知道九王殿下还活着并被他藏在后宫中,于你而言已是极大的风险,倘若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意图参政,只怕会多生事端……”
我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令程恩绿雪出去看守望风,安排妥当后,我这才满不在乎道:“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事,被他说两句我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喻这才如释重负似的,一挑眉一吐气。
我心想他安慰完我,轮到我安慰他了。
我便拉开了家常,道:“前不久我听徐熙说了些你家的事,怎么样,苏阁老的身子骨还健朗吧?”
说完我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安慰,怎么从我口中说出来像是挑衅一样。
苏喻倒是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道:“俗话说花无百日红,正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苏家历经三朝荣光,运势终归有衰弱的一日,我曾劝过家父宜急流勇退,可惜未能如愿,时至今日苏家还能全身而退,已是我求也求不来的了,实在是多亏了陛下宽厚……”
我正腹诽他的口气越发像清涵那般玄乎,他说着说着,忽地话锋一转,问道:“殿下,你的左胸口是否有伤?”
我微微一怔,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
约莫是因为烫伤赶上近来天气炎热的缘故,那一处怎么也好不利索,纵然是结了痂,也依旧时而淌下些血浓,我实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仿佛那份疼是那个人给的似的,还有点不愿治好了,横竖有点贱骨头,总之,就这般随它去了。
好在近来鲜卑的战事让谢明澜忙得焦头烂额,并未发现这处异常。
苏喻叹了口气,道:“我见你的动作有些奇怪,回去想了很久,也是后来才想通,多半是你身上带了伤,一牵扯伤处便害疼,故而动作起来总是要借力,你自己不觉得,旁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我失笑道:“什么旁人,也就你苏大人这样仔细。”
苏喻冲我招手道:“下来吧,让我看看。”
苏喻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推辞,当下跃下马来,在廊下捡了个地方坐了,解开了衣襟给他看。
苏喻只看了一眼,便蹙了眉,一言不发起身向殿内走去。
我在他身后道:“怎么?”
苏喻步到银盆边净手,他洗的很仔细,洗了半天,他还在望着他自己的双手,只是静静道:“这伤拖得太久了……”
我愕然道:“啊?拖得太久治不好了吗?”
苏喻又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回到我身边,才道:“治得好。”
我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既然治得好,你干嘛要露出这种吓人的神情。”
他仍是沉寂着眼神,瞥了我一眼道:“因为……这种伤很疼,定是疼了很久。”
我竟一时语塞,渐渐收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自觉道:“苏喻……”
唤了他的名字,但我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喻约莫是与我太熟,知道我横竖也说不出什么,他连眼都不抬,自顾自取了小刀和白布,道:“忍着点。”
话音刚落,我便觉得伤处一凉,苏喻动作太快,还不等我看清,他已然用白布覆上了伤口。
我这才觉出疼来,本能地伸手一按,竟按在他手上。
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终于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十分复杂,难以言喻,但其中许多,竟是有些怪我了的意思。
我被他一看之下,竟有些心虚,没话找话道:“你……你今天下手好重,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苏喻淡淡道:“烫伤,上面还有纹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苏喻道:“多半是你喝了酒,将燃着的长明灯按在怀中才有此伤。”
“苏喻!”我惊异道:“难道你真和清涵学了什么异术不成?连我喝了酒都知道了?”
苏喻平平道:“我没有学异术,我只是太了解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我细细观察他的神情,岔开话题道:“不是我说,我觉得你一回到朝堂就像变了一个人,又跟个假人儿似的了。”
苏喻依旧不为所动,又责备地看了我一眼,道:“殿下并没有麻木,以后不要再用伤害自己来试了。”
我终于默不作声了,垂下头道:“我记着了。”
苏喻也沉默地叹了口气,忽然道:“我回来途中所乘船只遭遇海上风暴,被巨浪击沉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转过头看他,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
苏喻抓着我的手腕挪了开,放回到我的伤处上,他继续平淡道:“我没事,幸得被过往渔民所救,我只是……在那个生死关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仍是被他三言两句所描述的骇人场景所震撼,喃喃道:“你……”
苏喻自嘲地笑了一下,道:“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也想到了你。只是我想的却是,如果你此时在我身边,与我一同葬身鱼腹倒也是好事一桩。”
他转过头深深望着我,双眸依旧清澈纯净,他道:“害怕么?这样的我。”
我道:“苏喻……”
他不等我说什么,又浅浅笑了,道:“那个念头出现时,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害怕起了这样的我,不过很快,我发现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道:“还记得么,我与你说过,我不愿见到明月被碎去,尽管明月从未属于我……”
我越听越难过,低声道:“苏喻,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如何担得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