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205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西岭寨人痛哭流涕,妇人和男人抱头而泣,老人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脾肺吐出喉咙,小孩子四处乱跑,用干哑的嗓子哭喊着爹娘的名姓。他们已经逃了很远,然而火焰一直在燃烧,甚至蔓延到水边的麦田,刚刚割过一茬的秸秆也被火焰缠身,原本清澈的河水像是变成了油,将火势烘得更旺。

痛失家园的人们在绝望中寻找宣泄口,第一个被包围的是今夜轮值的守备,人们抓住他的领子,在愤怒中厉声质问:“寨中有外敌来袭,为何你没有报告?!”

守备也憋红了脖子,扯起嗓门辩道:“我用我的脑袋担保,我绝没有放任何人进门,纵火的只能是寨里的人。”

“你胡说,西岭寨从来都没有叛徒!”

“那你说是谁放的火,难不成是鬼吗?”

双方争执不下,直到张家的独眼龙插话道:“不是鬼,是那些外濮人,一定是他们干的!。”

“外濮人?”守备登时愣住,“你是说那十一个小孩子?他们还只是孩子啊。”

“孩子又怎样?就因为他们年纪小,我们才会放松警惕啊!”

张独眼的眼睛是为抵御外患,带队守寨时,被匪徒的毒箭一箭射瞎的。即便瞎了眼,他仍是西岭寨里出了名的狠人。

他跺跺脚,瞪着一只通红的独眼,道:“外濮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同胞!农夫被蛇咬的故事你们没听吗?当初就不该好心收留那些狼心狗肺的崽子!”

他的粗嗓门一开,人群立刻鸦雀无声,只剩他的语声愈发怒不可遏:“事到如今,应当将他们抓来问罪!”

“你冷静些!”守备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至少也要等少当家发话。”

“少当家?少当家人在哪里?”

“在桥楼上。”

守备话音一落,就连凶狠的张独眼也愣在当场。

当初令他失去眼睛的那只毒箭,本来瞄准了他的胸口,若不是安广厦手疾眼快,从旁推了他一把,现在他便不是张独眼,而是墓地里的一块碑石了。

他不自觉地攥起五指,喃喃道:“桥楼已经快烧掉了啊。”

人群再一次陷入寂静。

许多双眼睛,完好的,残缺的,愤慨的,惶然的,纷纷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桥塔。

桥塔本来矗立在寨门边,迎着湍急的水流,高大而坚固。是西岭寨的门脸,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关口,也是西岭寨人心中屹立不倒的支柱。

但此刻,它在火光中剧烈摆动,原本坚实的身躯摇摇欲坠。

在肩比肩如兄弟般的屋宅之中,它就像是冲锋陷阵的大哥,即便到了生死关头,明知溃败之局无可挽回,也要毅然地站守至最后一刻,擎着西岭寨苍劲而孤傲的旗帜。

安广厦就在桥塔中。

晏千帆和冯广生守在塔下背风处,勉强躲开浓烟和火舌的侵扰。晏千帆往桥塔里跑,刚迈开步子,便被冯广生一把抓住胳膊,生拉硬扯地拽回身边:“你傻啊,自己往火里钻,想变成烤包子吗?”

生硬的玩笑话并没有缓和两人的情绪。晏千帆面色惨白,几乎用吼叫的声音道:“安大哥还在里面啊!”

“我知道啊!”冯广生露出痛苦的神色。

晏千帆紧咬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你不去救他,我去!”

“你给我老实呆着!”冯广生也对他怒吼,“你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大哥让我看着你,别去添乱。”

晏千帆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肺腑要被滚烫的空气烧出泡来,他问道:“桥塔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要舍命去拿?”

冯广生道:“十年前西岭寨受到平南王封赏,赏物除了钱财粮草以外,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捭阖图的拓本。”

“那是什么?”

“先皇定国之初,找来武林中以擅长阵法闻名的墨家后裔,花费数年考察南疆的山势地形,专程设计的一套防御工事,将昌州,广安,梓州三城连为一体,内含机括迷阵无数,是数百年间镇守南疆的根基。老当家讨来拓本,是为了从中研习技艺,并配合阵法加固西岭寨,后来的一些设计增减,也都巨细无遗地写在上面。”

“那……”晏千帆露出愕然之色,“倘若有人想要举兵入侵,又拿到了这拓本……”

冯广生用僵硬的语气道:“大约是如虎添翼吧。”

晏千帆不说话了。他虽不曾亲自参与西岭寨的建设,但十年来的耳濡目染,他已然领悟捭阖图的重要性。西岭寨说到底只是一介民寨,就算毗邻南疆要塞,至多也只能与土匪强盗一战,倘若真的遭遇泱泱大军进犯,就算调来十倍于眼下的人手,也未必能够拖延一时半日。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再提救人的事。

说来人心也怪,晏千帆一静,冯广生却倍感不安,一双眼焦急地眺向火光中的桥塔,高声喊道:“大哥,你快出来,这塔万一真的塌下来,十个我也没本事救你。”

火光中浮现出一个人影,是安广厦!

他终于平安冲出了火海,饶是满脸焦灰,头发凌乱地蓬起,衣衫上还挂着火星,但总算不再有性命之虞。

可他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见了,捭阖图不见了!”

冯广生闻言,登时面如土灰:“怎会如此?是被人窃走了么?西岭寨中有内鬼?”

面对接连三问,安广厦尚未作答,晏千帆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不住地摇头道:“我……我……”

“你什么?”冯广生立刻抓住他的肩膀。

晏千帆抬起僵硬的脖子,道:“我最近看到阿吉时常在桥塔附近徘徊。”

冯广生脸色一白:“你怎么不早说?”

“他的神情忧郁,我还以为他是想家了,想要登高远眺,所以我便叮嘱守备放他进门,不要驱赶他……”

*

火海之中,热浪阵阵,冯广生的手心已全是汗水。

晏千帆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脸上带着如梦初醒般的茫然,将视线从冯广生身上移开,转向一旁的安广厦,就像小时候犯了大错,等待领受责罚似的,小心翼翼道:“安大哥,我也只是猜测,还不能够确信……”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身后传来长而响亮的咔嚓声,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吱呀的摩擦声,笼罩在头顶的阴影骤然变大,变沉,好似支撑天穹的柱子即将塌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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